我妈看我一上午在屋里转来转去,骂道:“别老搁我眼前晃,那么闲,去把地拖了。”
好不容易在家磨蹭到下午两点,我感觉再待下去,我就要自燃了。
我跑到我妈跟前,搓着手,挤出一个自认为最乖巧的笑容。
“妈,给我几块钱呗,我跟同学约好了去游泳。”
我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哪个同学啊?男的女的?”
“男的,男的!就我那几个哥们!”我一本正经道。
“去吧去吧,别在外面惹事。”她从钱包里抽出十块钱递给我,又叮嘱了一句。
我接过钱,如获大赦,抓起早就准备好的泳裤,风一样地冲出了家门。
我们那小镇上,能玩的地方不多,游泳馆算是最高级的娱乐场所了。
就建在我上过的幼儿园旁边。
我对那一片熟得不能再熟。
幼儿园旁边,还有一个巨大的防空洞,洞口焊着生锈的铁门,常年上锁。
夏天的时候,镇上卖水果的小贩会撬开锁,把一箱箱的水果运进去,那里面凉快,不容易坏。
小时候,那也是我和老鼠那帮人的秘密基地。
我们总能想办法弄开那把锁,溜进去“探险”,其实就是偷两个桃子吃。
现在想起来那股阴凉气息,仿佛还在鼻尖。
我一路小跑,到了游泳馆门口,气还没喘匀,就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徐蕊。
她一个人,背着手,穿着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在门口那块小小的水泥地上来回踱步。
我心里那块悬了一天一夜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还好,不是三人行。
我放轻脚步,悄悄从她背后绕过去。
在她完全没有察觉的时候,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
“嘿!班长!”
“啊!”
她明显是在想事情,被我这一下吓得浑身一哆嗦,回头,眼睛瞪得圆圆的。
“吓死我了!刘浩杰!”
看着她受惊小鹿一样的表情,我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
“嘿嘿,你怎么来这么早?”
“我家就住这附近,当然来得早。”她说完,转身就往泳池里面走。
我连忙跟了上去。
买票,进场,各自走向男女更衣室。
等我光着膀子,只穿一条蓝色的大裤衩,扭扭捏捏地从更衣室里出来时,徐蕊早就等在了泳池边。
我有点窘迫。
平生第一次,在女孩子面前,这么“坦诚相见”。
感觉自己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
反观徐蕊,倒是显得落落大方。
她穿着一件天蓝色的连体泳衣,很简单,没什么花哨的装饰。
身材确实没什么看头,平平无奇,像个没长开的豆芽菜。
当然,那时候的我,压根也不关注这些。
只是觉得,她好像跟平时有些不一样了。
她看我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忍不住调侃我:“你是不是有点不好意思啊?”
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又觉得这样太丢脸,赶紧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她被我这反应逗得笑了出来。
没再继续逗我,率先走向泳池。
我们顺着梯子下到水里,冰凉的池水漫过脚踝,小腿,然后是腰。
我不禁打了个哆嗦。
今天这水,八成是刚换的。
“是不是有点冷?”徐蕊问我,她也缩了缩脖子。
“还好啊。”我嘴硬,牙齿都在打颤。
男人的尊严,有时候就体现在这种毫无意义的坚持上。
“这样啊。”
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
然后,趁我还没反应过来,她突然弯下腰,双手捧起水,朝我身上泼了过来!
冰凉的水花劈头盖脸地砸在我滚烫的胸膛上。
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个巨大的寒颤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哈哈哈!”
徐蕊看着我狼狈的样子笑了起来。
“还说不冷!这下算是报了你在门口吓我的仇了!”
原来还记着仇呢。
我看着她那张笑得无比开心的脸,心里的那点窘迫和寒冷,瞬间就消失了。
“好啊你,偷袭我!”
我也弯下腰,学着她的样子,奋力朝她泼水。
“呀!”她尖叫着,一边闪躲,一边继续反击。
一时间,泳池里水花四溅。
我们俩像两个三岁的孩子,在水里追逐,嬉闹,把周围的一切都忘了。
我的世界里,只剩下她。
只剩下她灿烂的笑脸,和她周围那些被阳光照得晶莹剔透的水花。
直至今日,我依然清晰地记得那个下午。
那是我灰暗的青春里,为数不多的,闪着光的画面。
那天下午,我跟徐蕊具体是怎么分开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
我只记得,我们俩从泳池里出来,换好衣服,站在游泳馆门口,谁也没提先走。
夏末的太阳斜斜地挂着,晒得人暖洋洋的,空气里是一股消毒水和阳光混合的味道。
她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包着,脸颊被水汽蒸得粉扑扑的。
比平时在教室里那副冷冰冰的样子,生动了不止一百倍。
我们俩就那么站着,大眼瞪小眼。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在学校里跟她插科打诨的本事,此刻全喂了狗。
最后,还是她先开了口。
“我…我回家了。”
“哦,好。”我点点头,像个傻子。
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她,转身,顺着马路,慢慢走远了。
白色连衣裙的背影,在夕阳里越拉越长,最后拐过一个弯,消失在我眼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