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同巨大的墨色绒布,彻底笼罩了四合院。白日的喧嚣和烟火气归于沉寂,只剩北风吹过屋檐缝隙发出的呜咽声,和偶尔不知从哪个角落传来的零星虫鸣,反而更衬得四下死寂。
中院正房里,何大清那屋的灯早就灭了,漆黑一片,像是无声地酝酿着什么。但躲在窗外阴影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林辰和何雨柱都知道,那屋里的人根本没睡,正蠢蠢欲动。
何雨柱像一头绷紧了全身肌肉、蓄势待发的豹子,眼睛在浓重的黑暗中闪着冰冷骇人的光,死死盯着他爹那屋紧闭的房门,呼吸粗重而压抑,白色呵气在寒冷空气中迅速消散。林辰站在他身旁,小小的身体里却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耳朵微动,捕捉着夜色里一切细微的、不寻常的声响。寒冷透过单薄的棉裤侵袭上来,但他体内改造液带来的暖意顽强地抵抗着。
“小辰,你确定……是今晚?具体什么时候?”何雨柱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嘶哑的颤音和不易察觉的脆弱,这已经是他不知道第几次确认,仿佛需要借此压制内心翻腾的痛苦和即将爆发的怒火,也怕希望落空。
“嗯,听得很清楚。后半夜,等大家都睡沉,大概……凌晨两三点。”林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柱子哥,沉住气。抓贼抓赃,捉奸捉双。”
何雨柱不再说话,只有那双捏得死紧、骨节发白的拳头,偶尔发出轻微的脆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暴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时间在冰冷而煎熬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月亮渐渐西斜,清冷的光辉勉强照亮院落模糊的轮廓,在地上拉出扭曲的阴影。院里最后一点灯火也早已熄灭,整个大院彻底陷入深度的睡眠,只有鼾声和梦呓偶尔响起。
突然——
“吱呀——”
一声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像是被刻意放慢了速度压低的开门声响起!
是何大清那屋的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先是警惕地探头出来,四下张望。
林辰眼神骤然一凛,低声道:“来了!”
何雨柱全身肌肉猛地绷紧,眼中最后一丝犹豫和挣扎被彻底的冰冷怒火吞噬。他猛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如同即将扑食的猛兽,屏住了呼吸。
只见一个高大的黑影,提着一个不小的、鼓鼓囊囊的包袱,鬼鬼祟祟地从门缝里挤出来,踮着脚尖,一步一停,警惕地四下张望,然后朝着通往外面大门的门洞方向,小心翼翼地挪去。动作僵硬,透着心虚。
不是何大清又是谁!
就在何大清快要走到院门洞的阴影里,伸手准备去拉那沉重门闩的时候——
“爸!”
何雨柱如同离弦之箭,猛地从阴影里冲出,像一座瞬间拔地的铁塔,结结实实拦在了何大清面前,一把死死攥住了他提着包袱的手腕!这一声吼,压抑了太多的痛苦、愤怒和失望,虽然刻意压低了嗓音,却像闷雷,狠狠砸在寂静的院落里!
“你这大半夜的!提着包袱要去哪儿?!”
何大清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抖,手里的包袱“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里面显然不止是衣服。待看清拦在面前、眼睛赤红、如同愤怒公牛般的儿子时,他惊怒交加,脸瞬间涨成了紫红色,一边使劲想甩开儿子的手,一边压低声音气急败坏地骂:
“你个混账东西!你想吓死老子?!我…我出去办点急事!你松开!赶紧给我松开!反了你了!”
“急事?”何雨柱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红得吓人,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带着哭腔,“带着全部家当去保定办什么急事?!是去找那个白寡妇吧!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和雨水,跟个寡妇跑了?你还是个人吗?!你还配当我爸吗?!”
这边的动静虽然双方都压着声音,但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却格外清晰,像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很快,中院、前院几户人家的窗户先后亮起了昏黄的灯光,像被惊扰的萤火虫。门吱呀打开,人影晃动。
最先披着外衣、趿拉着鞋急匆匆出来的,正是易中海。他一看这父子俩在门洞下拉扯、地上还掉着个包袱的情形,心里顿时“咯噔”一声,暗道糟糕,赶紧上前想和稀泥,脸上堆起惯有的焦急:
“柱子!怎么跟你爸说话呢!没大没小!大清哥,这…这大半夜的闹哪出啊?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别让邻居们看笑话!”
紧接着,阎埠贵、刘海中及其他几户被惊醒的邻居也都揉着眼睛、披着衣服、满脸好奇和睡意地循声出来,很快围了过来,看着眼前父子对峙、包袱落地的场面,顿时睡意全无,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道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何大清身上。
“看笑话?易叔,这笑话不就是你和他一起弄出来的吗!”何雨柱正在气头上,积压的怒火和背叛感瞬间找到了宣泄口,直接冲易中海吼了过去!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突然耳光,狠狠扇在易中海脸上,把他那副惯常的和事佬面具打得粉碎!他顿时僵在原地,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变得一阵青一阵白,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尴尬得无以复加。
何大清见人越围越多,灯光照亮了他狼狈不堪、提着包袱要跑路的模样,顿时又急又臊,脸上火辣辣的,更加用力地挣扎,口不择言地骂:“放开!你个忤逆不孝的东西!老子的事轮不到你管!我愿意去哪就去哪!你管不着!滚开!”
“我是你儿子!雨水是你亲闺女!你凭什么不管我们!你就这么跟着野女人跑了,你对得起我死去的妈吗?!”何雨柱的吼声带着压不住的哭腔和绝望,死活不放手,仿佛一松开,眼前这人就真的再也消失不见了。
就在这时,林辰悄悄从人群后面绕到前面,看似被混乱场面惊吓不小心般,脚尖“无意”地用力碰了一下那个散开一角的包袱。
包袱口又松了些,露出里面几件好料子的衣服、那个空空的铁皮盒子,甚至还有一小瓶在月光下反光的雪花膏!在这年月,这可是稀罕物!大男人谁用这个?
林辰立刻用他带着稚气却足以让周围人都听见的嗓音,看似好奇天真地问:“姑父,您这出远门办急事……还带雪花膏啊?是给那个保定的白婶子的吗?”
这话如同往滚沸的油锅里猛地浇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锅!
唰!
所有围观邻居们的目光,瞬间全聚焦在那瓶刺眼的雪花膏上,随即又猛地射向何大清!目光里的意味瞬间变了,从看热闹变成了赤裸的鄙夷、嘲讽、难以置信和看透人品的轻蔑!
“好哇!何大清!你真要跑啊?还带着雪花膏跑?扔下俩未成年的孩子跟野女人跑?你还是个人吗你!”
“平时看着人模狗样,竟干这种缺德带冒烟的事儿!怪不得鬼鬼祟祟大半夜的……”
“这是要做陈世美啊!呸!真给咱院里丢人!”
指责声、议论声、鄙夷的啐声如同潮水涌向何大清,他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得灰败,浑身哆嗦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现眼过!他恨不得脚下有个地缝能立刻钻进去!
何雨柱看着父亲那无地自容、羞愤欲绝的模样,再看看散落地上那些刺眼的物证,尤其那瓶雪花膏,心彻底凉透了,冰凉刺骨,最后一丝期望也彻底粉碎。
他猛地松开手,仿佛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连退两步。
他声音冰冷绝望,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决绝,一字一句道:
“好。你走。”
“你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我和雨水是死是活,不用你管!”
“我就当……我就当没你这个爹!”
说完,他猛一转身,不再看何大清一眼,通红的眼睛里没有眼泪,只有一片死寂的灰烬和燃烧后的冰冷。他拉起旁边林辰的手,哑声道:“小辰,我们回去。”
人群下意识地让开一条路,目光复杂地看着这兄弟俩离开,那背影挺直却透着无尽的萧索。
何大清僵在原地,在邻居们各式各样的目光下,脸色灰败,提着那个散开的、暴露了秘密的包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前所未有的难堪和孤立。
易中海脸色难看地站在那里,精心谋划的局被骤然戳破,让他也陷入了极大的被动和尴尬,看着何雨柱离开的背影,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阴霾。
这一夜,南锣鼓巷95号院的许多人,注定无眠。
冰冷的月光洒在院子里,照着一地狼藉的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