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魁磕头磕得额头都见血了,指着秦德昌就骂,“柳塘村秦家太不是东西了!他们把水拦着,一个多月不放,是要渴死我们刘集村几百口子啊!地里苗都干成柴火了,晚稻根本没水种,我们活不下去了才去求他们放点水。
谁知道他们二话不说就往死里打啊!锄头铁锹照脑袋上抡,打死打伤我们多少人啊…老爷!您得给我们这些苦命人撑腰啊!” 他扯着嗓子喊,把自己说得可怜极了。
秦德昌气得浑身直哆嗦,眼睛瞪得溜圆,回骂道:“刘魁!你放屁,恶人先告状,是你们贪心不足蛇吞象,想硬抢我们攒着救命的水。
是你们先动的,!是你们先要的命,我侄儿大丰是为了护着全村死的,你个老王八蛋还敢在这儿胡说八道!” 他气得真想扑过去撕了刘魁,被旁边族人和衙役死命拦住了。
公堂上立马乱成了一锅粥,两边对骂,吵得脸红脖子粗,差点又动起手来,衙役们嗷嗷叫着用棍子才勉强镇住场子。
周知县被吵得脑袋疼,惊堂木拍得震天响:“肃静!都给我闭嘴,谁再嚷嚷,先拖下去打二十板子!”
底下总算暂时消停了,只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和呜呜的哭声。
周知县眼珠子在两边扫来扫去,心里拨开了小算盘。柳塘村是有理,证据也硬气点。
可刘集村也确实死了人,天旱也是真的,老百姓活不下去闹事,情有可原。要是把刘集村往死里整,逼得他们真反了,更麻烦,要是判轻了,柳塘村肯定不干,自己这官威也没了。
算了,赶紧息事宁人最重要。
琢磨了半天,周知县终于开口了,拿腔拿调地说:“你们两村,地挨着地,本该互相帮衬,一起熬过这难关。居然为点水就打群架还出了人命,简直是目无王法!丢尽了乡邻的脸!”
先各打五十大板,然后接着说:“柳塘村,你拦水修坝,是为了自己田里的庄稼,情有可原,但一点不顾下游的死活,也不仁义,有错!”
又转向刘集村,“刘集村,你们不走正道,强毁水坝,还打死人,罪过更大!”
话锋又一转:“但是!看在老天爷不下雨,大家日子都难熬,刘集村也死了人的份上,本知县这么判:
刘集村赔给柳塘村秦大丰家丧葬费和抚恤银二十贯铜钱,再赔水坝修理钱三贯铜钱。带头动手那个刘彪,戴枷锁示众十天!柳塘村,不准再拦着水,马上开坝,跟刘集村商量好轮流用水,定好规矩报给我。以后再敢打架,不管因为啥,你们两个里正都抓起来问罪!听见没有?”
刘集村那边一听,互相瞅了瞅。虽然赔钱肉疼,刘彪也要受罪,但最主要的目的,让柳塘村放水,达到了,而且也没抓更多人。刘魁赶紧带头磕头:“我们服判!谢老爷开恩!”
可柳塘村这边的人全傻眼了!
德昌猛地抬起头,眼睛血红:“老爷!大丰他们就值二十贯铜钱吗?王法就是这样的吗?” 他这会儿不是里正了,就是个死了侄子的可怜老头,这判决让他没法接受。
周知县脸一沉,声音冷得能冻死人:“秦德昌!本县判完了!打群架死伤难免,又不是寻常谋杀,怎么能都让人偿命?你们村也有错!怎么,你想抗命不成?” 最后一句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小人不敢!” 秦德昌像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浑身一激灵,瘫跪下去,肩膀抖得厉害,趴在冰冷的地上,老泪纵横,哭得喘不上气。
抱着浩然的堂伯秦远山脸气得铁青,小浩然看着族叔公哭得那么惨,看着县太爷凶巴巴的脸,虽然不懂太多,但那吓人的气氛和巨大的不公平感,让他小脸惨白,紧紧抿着嘴,眼睛里全是害怕。
惊堂木又响了一声:“退堂!” 刺耳得很。
衙役们上来,连搀带推地把柳塘村的人赶出了大堂。那二十三贯铜钱塞过来,只有十八贯铜钱,秦得昌敢怒不敢言。
柳塘村的人抬着秦大丰和秦田生的尸首,闷着头往回走。
按县太爷说的,水坝最后还是开了。可怎么开,啥时候放水,放多少,这里头的门道可就由咱柳塘村说了算了。秦德昌脸黑得像锅底,亲自带人守在坝上。开闸?行。但想跟以前似的由着你们刘集村痛快用水?门儿都没有!
秦德昌对管水闸的族人吩咐:“都给老子听好了,县尊老爷只说了分时用水,可没定死规矩!咱村的地,咱的秧苗排头一位!他刘集村?哼,等着!按咱定的点儿来,水量嘛…饿不死他们就成!想灌饱?做梦娶媳妇去吧!”
于是,柳塘村上游那点溪水,还是被攥得死死的。放下去的水流细得跟尿尿似的,还老是断断续续。
刘集村的人在下游眼巴巴等着,刚见点水皮儿,没滋啦两下又没了,气得跳着脚骂娘,可几次想过来理论,一瞅见坝上柳塘村那帮爷们儿手里明晃晃的农具和冷冰冰的眼神,再想想刚过去那场血糊淋拉的械斗和官府的板子,也只能把气咽回肚里,骂咧咧地回去。
两村这仇啊,非但没解,反而像让这抠抠搜搜的水给沤着了,越沤越臭,只是在官府压着和怕再死人的顾忌下,暂时闷着没炸开。
秦大丰和一起没了命的秦田生的丧事,办得格外隆重。秦德昌既是里正,又是大丰的亲族叔,操办一切。纸钱撒得铺天盖地,全村小的都戴了孝。
三岁的秦浩然,穿着特制的小号粗麻孝服,整个人都快被那衣服埋了。
被族叔紧紧抱在怀里,两只小手费劲地捧着爹爹的灵牌。那木牌子对他来讲太重了。
懵懂秦浩然,看着爹爹的棺材慢慢放进土坑里,黄土一锹一锹盖上去。
两块新灵牌,被恭恭敬敬请进了秦家祠堂,摆在密密麻麻的老祖宗牌位中间,香烟绕着。
丧事办完,日子还得过,可难多了。秦德昌忍着心痛,主持分了那笔赔来的钱。十八贯铜钱,当着全族的面,把十八贯铜钱(按当时一两银差不多一贯钱算)分了。九贯给了秦大丰的媳妇王春英,另外九贯给了秦田生的爹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