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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秦德昌吼道:“大丰和田生是为咱族里死的,这点钱,买不回他俩的命。往后,大丰家那十亩好田,族里出人轮班帮着种,打下的粮食都归浩然娃儿,等他长大成人了,田再交给他。田生家里,族里也会多照应。”

这安排,没人说二话。宗族这时候,显出了它最要紧的用处,抱团互相养活。

王春英是个硬气的女人,男人突然没了,天塌了,她眼泪哭干了,可没有倒下去。

儿子还小,公公婆婆也走了。默默接过九贯钱,仔细收好,这是儿子将来娶媳妇的本钱,不能乱动。

日子再难,也得往下推。她起早贪黑,喂了一群鸡鸭,在屋后开了片小菜地,精心伺候。白天忙完地里族里帮忙顾不过来的零碎活,晚上就着豆大的油灯,嗡嗡地摇纺车织布,常熬到深更半夜。

织出的布,一部分给家里人做衣裳,一部分拿到附近集市上换点油盐酱醋、针头线脑。

娘家,浩然的外婆外公,心疼闺女和外孙,时常从邻村摸过来,有时带几个鸡蛋,有时揣块豆腐,更多的是陪闺女说说话,宽宽心,帮着做做家务,照看一下小浩然。

秦德昌心里一直放不下大丰留下的这根独苗。时常溜达到大丰家,看看米缸见底没,柴火够不够烧,问问王春英有啥难处。

尤其操心秦浩然,常把小家伙抱到腿上,看着那眉眼越来越像他爹,心里又是酸又是盼。

粗糙的手摸着孩子的头:“浩然啊,要听娘的话,好好吃饭,快快长大。”

小浩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黑溜溜的眼睛看着族叔公。

光阴慢慢淌过去了。一晃两年,秦浩然五岁了。

这天,春末夏初,日头开始显露出它的毒辣,天气有点燥热。五岁的秦浩然和几个差不多大的娃子,像脱缰的小马驹,嘻嘻哈哈地跑到村边小河汊子玩水。

那地方水浅,刚没过小腿肚,平常大人也不太管,由着孩子们扑腾。

孩子们撩着水花,互相泼洒打闹,小河里尽是欢快的叫嚷声。秦浩然也跟着笑闹。不知咋的,脚下一滑,重心一失,“哧溜”一下,整个人就朝旁边一个看着平静的水面栽了下去!

那地方看似跟别处没两样,水下却暗藏着一个往年挖沙留下的深坑!冰凉的河水瞬间没过头顶,巨大的恐惧一下子攫住了他!他吓坏了,本能地拼命扑腾手脚,想喊救命,一张嘴却是“咕咚咕咚”的河水猛往里灌,呛得他鼻子喉咙满是不舒服。

越是挣扎,身子越不听使唤地往下沉。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消散、沉入无尽黑暗的最后一刹那,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庞大、混乱、汹涌的洪流,猛地冲进了他的脑海!

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碎片炸开:他“看”见了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阳光的奇异大楼,看见了又宽又平、黑得发亮的道路上,无数不用牲口拉的铁壳子呼啸着飞驰,“听”见了完全听不懂的、急促的外语对话和工地各种机器巨大的轰鸣声,“感觉”到了复杂的结构计算、密密麻麻的施工图纸、材料强度的参数、地基承力的原理……

那是一个名叫“林浩”的土木工程师的一生!从寒窗苦读考上大学,到毕业后在工地摸爬滚打,做了检测员兢兢业业,因为工程质量检测中不肯屈服压力出具虚假报告,被人记恨,最终在一场“意外”的车祸中丧生…

所有的记忆、知识、情感、甚至临死前的愤怒与不甘,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秦浩然五岁孩童的识海!

强烈的求生欲望,混合着这股外来记忆带来的剧烈冲击,把他从死亡的边缘猛地拽了回来!

“咳!咳咳咳!呕——”猛地弓起身子,剧烈地咳嗽起来,肺里的河水混着胃里的酸水被狠狠咳出,眼皮艰难地颤动,终于睁开了一条缝。

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闻讯跑来的堂伯秦远山,还有四周围拢过来的村民,个个面带惊慌,七嘴八舌地喊着。

“醒了!醒了!浩然娃儿醒过来了!”

“老天爷!祖宗保佑啊!差点就没喽!”

“吓死个人了!这河汊子咋还有个坑!”

秦远山手忙脚乱地把他半抱起来,用力拍着他的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没事了没事了,娃儿,别怕,伯在呢,伯在呢!喘气,慢慢喘气!”

秦浩然(或者说,拥有了林浩全部记忆和意识的秦浩然)彻底懵了。他茫然地转动着眼珠,看着周围低矮的土坯房、茅草屋顶、穿着粗布短打、面带菜色的古人,再低头看看自己这双明显属于幼童的小手…

巨大的认知错位和灵魂层面的撕裂感,让他大脑一片空白,五岁孩童的简单思维和成年工程师复杂的记忆疯狂冲突,太阳穴突突地跳,疼得他小脸皱成一团。

就在这时,一个妇人凄厉的哭喊声由远及近:“浩然!我的儿啊!”

王春英正在家里织布,听到噩耗,织布梭子一扔,魂飞魄散地冲了过来。

一看儿子浑身湿透,像只落汤小鸡般瘫软在秦远山怀里,小脸惨白,眼神发直,她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扑上来一把将秦浩然紧紧搂进怀里,放声嚎哭。

“你个讨债鬼啊!你怎么就这么不让人省心!你敢往深水里去!你要是有个好歹,你让娘怎么活!我怎么对得起你死去的爹啊!呜呜呜……” 她边哭边骂,双手死死抱着儿子,仿佛一松手就会失去他。哭声里充满了后怕。

外婆也拄着拐棍,小脚颠颠地急赶过来,看到外孙无恙,先是松了口气,接着也老泪纵横,一边抹眼泪一边劝慰女儿:“好了好了,人没事就好,没事就好,菩萨保佑……别哭了,快让孩子缓口气……”

又连忙催促女儿:“快,快去熬碗姜汤来,驱驱寒,别落下病根!”

整个下午,秦浩然都昏昏沉沉的,被安置在炕上,时睡时醒。

睡梦中,两段人生光怪陆离地交织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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