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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通过我,进入痛苦之城;通过我,进入永世凄苦之深坑;通过我,进入万劫不复之人群。

——但丁《神曲》

深秋的北方干燥又寒冷,道路两边干枯秃落的绿植,不时刮来卷起落叶和灰尘的阵风,缩紧身体匆忙走过的行人,在寒冷之中更增添了几分孤单,这种萧瑟之感并非是前往人多的地方就能得以缓解,即便抬头便是艳阳高照,也驱不散这种内心和身体的冷意。

繁华的城市如此,乡下却反而不甚。

清晨六点,天还未亮,但远处已泛起少许的天光。

北方一座小山村村口停下一辆公交车,站点上标识着冠南村,由于村里每天仅有两趟公交发车,同时这个站点又是其它长途大巴的中转,因此聚集在此处的人气较多,人声鼎沸,热闹异常。

“马山站走不走?到马山10块,到和平15,就差一位,上车就走。”

“到通河15,车上开暖风,公交坐累了打打车,差不了几块钱。”

客运站后门的小贩锅里煮着茶叶蛋,蒸腾的热气配合周遭的吆喝声,驱散了旅人们的寒冷和孤单,一个面色苍白表情麻木的年轻人从公交车上走下,轻轻摆手拒绝了几位拼车司机后,发现了这个摊位,径直走来。

“玉米怎么卖?”青年的声音和长相一样麻木又清冷,还有一些缓慢。

“三块一棒,五块两棒。”摊主嘶哈着回应,口中呼出的热气已经在围脖上结出一层白霜,同时他的身体一直在左右摇摆,腿上动作不停,以此来维持运动,即便穿着较为厚实,在这种天气下也不能长时间静止。

掀开锅旁泡沫箱的布帘,掀出一股热气,金黄的烀玉米在其中陈列有序。

“要一棒。”

摊主抬头想要说些什么,这时他才仔细看了一眼来客,一名大概二十五六岁的青年站在他的摊位前,戴着一顶黑色的棒球帽遮住了目光,模样清瘦而英俊,也不知是不是冻的,皮肤莫名的苍白,耳朵却冻得发红,脸上没什么表情。

青年微微抬头,目光迎上的一瞬摊主莫名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冷意,和这周遭的天气寒冷不一样,这股冷意仿佛让他的灵魂打个冷颤,不禁让他赶紧错开了目光。

这人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色长袖衬衫,甚至最上方的两颗扣子都没有系上,大部分脖子露在外面,也冻得发红,腿上的黑色长裤在风中被吹的贴紧,摊主一眼就知道这人没穿秋裤或绒裤等保暖衣物,用老话讲这叫“耍单”,特指一群要风度不要温度的年轻群体,大冷天穿着单衣人前风度翩翩,人后瑟瑟发抖,但面前这人好像不太一样,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站得笔直,仿佛并未感到寒冷。

摊主把“买两棒合适”的话咽了回去,迅速打包了玉米递给这位客人,这人虽然站在面前,但却生出了一股莫名的距离感,让他不敢再多言:“码在这里。”

摊主把布帘盖了回去,露出了被遮住的收款码,一只骨骼分明,五指修长的手却递来了三张崭新的一元纸币,摊主一愣,最近几年真是少见用现金的年轻人了。

接过钱再一回过神的功夫,青年已经离开,单薄的背影向着客运站远处走去,看着对面摊位写着烤肠5元却在青年路过时欲言又止的大婶,俩人对视一眼互相撇了撇嘴,摇了摇头:“真是奇怪的年轻人。”

青年看似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进村的道路已修缮成水泥路,道路两旁的平房里已经陆续升起了炊烟,村里人的作息都比较规律,三两行人抄着双手疾行在路。

这是一个较为偏远的山村,毗邻着国境线口岸,再向前几个站地走就要进到管辖区域,边防哨站需要对过往行人进行登记。

但青年的似乎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他脚步没停,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片刻后对方接通。

“关大帅哥这么快就到了?”电话那边传来一个清朗的男声,但背景音略显嘈杂,似乎人声鼎沸的样子,还伴随着广播通知。

“不想浪费时间,赶了最早的班车。”关非一的回答依旧简单而清冷,他轻咳了一声,似乎很久没有说话,嗓音有些沙哑。

“你说这巧不巧,我也不想浪费时间,凌晨四点就到机场了,嘿!您猜怎么着?到现在还没值上机。”

“不是有两个机场么?”关非一虽然话少,但并不算太冷漠。

“别提了,这不是国际大都市么,另一个机场早没票了,有票也不见得人比这少。”电话那边的声音顿了顿:“找对地方了?”

“这次应该没错了。”关非一回答:“一进村就被盯上了。”

他向对方阐述了一个事实,当他走下公交车,一只脚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就好像唤醒了这片区域内的一个沉睡的目光,始终紧盯着他。

“是人么?”电话那边压低了声音,在“人”字上用了重音。

“应该不是。”

“哎呦,那你可得小心了,不然你等等我,我中午十一点半左右能落地,我看路线了,落地倒两班高铁,再坐三趟公交,天黑前怎么也到了。”电话那边语气轻巧,似乎并没有担心的样子。

“不等你了。”关非一说:“你落地后直接去最后一站等我,不然时间来不及。”

“正合我意好兄弟,我先去给你开个大床房,Good luck。”

“晚上见。”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陆少安并没有语气听起来那么轻松,挂断电话的他脸色反而凝重了起来,看了看旁边门可罗雀的VIP通道又看看了自己眼前望不到尽头的队伍,他摇了摇头,升舱了又能怎样,能快速登机又不能快速起飞。

最终他选择了第三种方案:“喂喂喂,大早上打扰了,是美丽善良的周大小姐么?”

“秘书?哦哦,原来是美丽善良的周大小姐的美丽善良的秘书。”

“听说周大小姐也来海城了,她怎么来的?”

“是是,我知道坐飞机,我的意思是坐的哪个飞机,民航还是……”陆少安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脱离了队伍,朝着机场的另一个方向走去,声音也逐渐远去。

另一边关非一挂断电话后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摄像记录仪挂在了背包的肩带上,按下了开机键:“特特勤九队关非一记录第二十二次出勤,时间10月27日早6点17分,地点桦西县冠南村。”

他不紧不慢的向前走着,被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目光紧盯的感觉越发强烈,他的手中像是变魔术一样拿出了一朵白色小花,小花没有根茎,却也没有枯萎,像是刚被采摘下。

这朵白花长相奇特,种类不明,仔细观察可以发现共二十四瓣,但不同的是这二十四瓣并非错落有致,而是三三相叠且叠得紧密,乍一看像是只有八瓣的白色格桑花。

关非一一边走一边看着主路两旁建筑的门牌,心中默数通过的路口,村里的门牌可以说是十不存一,门牌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功能性,即便有物流和快递也都寄放在村口的小超市里,毕竟没人能想到某一天会有一个外地来的年轻人还要通过门牌号来找人。

关非一不是没有想过询问路人,但偶尔疾行而过的寥寥几人还没等他开口就已走远,况且他还不怎么擅长交谈,换成是陆少安想必三句话就能抵达目标,关非一心中不禁闪过一个健谈的人影。

蓦地,似乎是有所感应,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白花,右上角最外侧那瓣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枯萎发黑,而后更是像被焚烧后的纸一般随风消散。

“东南方向么。”关非一心里念叨着,脚下步伐不停。

60号,再往前走就是97号,关非一终于抵达了目的地的附近的路口,他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地址,桦西县冠南村5排64号,他在路口右转第四个房子前停下了脚步。

关非一轻轻推开院门,院子里拴着一条黑色的杂交田园犬,小狗站了起来但并没什么敌意,甚至还朝着他摇尾巴,反倒是院子里零星散布的几只觅食的大公鸡警惕的抬起了头。

房子的烟囱正在冒烟,关非一确定了室内有人,登上两步台阶后敲了敲门。

“谁呀?”屋里很快传出了回应,一个洪亮的女声传了出来。

“怎么说呢?”关非一心中默想,直接亮证的话特特勤的证没人认识,以前的经验告诉他在这种地方出示证件甚至不如派出所民警来的实在。

就在他愣神的一瞬间,面前的门已经被一把拉开,一个四十出头的女人看起来红光满面的站在了他的面前,左手还拿着一把炉钩,皱着眉头问他:“你找谁?”

“您好,是褚为良家么?”关非一拿着手机小声问道。

“是。”女人瞥了一眼关非一和他的手机,看到了自家的地址:“来收粮的吧?这么早,年轻人的劲头就是足。”

“请问他在家么?”关非一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只是岔开了话题,他显然不会撒谎,但这样却也不算撒谎。

“昨晚打牌去了,东头李明亮家,要去快去,好几家掌柜的都在那,趁他们没散你还能一块谈了。”

“东南方向么?”关非一问。

“对,沿着主路往东走,往下一拐就是。”女人回头拿了一把鸡饲料随意的泼洒在院子里:“十多分钟的路,顺便帮我带个话,告诉他再不回来就不用回来了。”

“好的,谢谢姐。”关非一闻言后转身向外走去。

“哪儿的话。”女人听了一声姐显然心情不错。

关非一出了院门后打开了手掌,白色小花向着东南方向的花瓣已经枯萎到第二瓣,他加快了脚上的速度,向着目的地走去,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了脚步。

“来了么?”关非一抬头望向天空,刚出客运站的时候天边已然泛白,不经意之间天不但没亮,反而逐渐变得漆黑,仔细看去,乌云的角落竟还藏着一抹月色。

此时他站在贯穿村庄东西两头的笔直一条主路,似乎心有所感一般,停在了路中间,路上无人,景色未变,但他清楚的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快速靠近。

关非一提高了嗓子,发出声音:“1。”随后他摊开右手,用眼角的余光看见白色小花的东南方向第三瓣迅速枯萎,随之一起的是最外侧一圈剩余的七瓣。

一阵微风吹过,关非一打了个冷颤,这阵风迎面而来,透着衣物,透着皮肤和骨骼,仿佛穿身而过,关非一只感觉风吹过的一瞬间自己像是刚从冰湖中被捞出一般,由后脑处生出一股冷意贯穿至尾椎处,仅这一下,便有冷汗在背,此时他的耳后传来了阵阵的呼吸声,吐出的凉气就在脖颈处徘徊。

关非一强忍回头的冲动,顶着如芒在背的感觉迅速稳定心神分析局势,他知道自己的肩膀上从后向前搭着个什么东西,他也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回头,喉咙显露的一瞬就是自己的死期。

关非一算了算时间再次出声:“2。”

脚下微动,眼球左右张望,周围的建筑和植物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尽是些枯萎的杂草和砖墙,路的尽头是一片黑暗与混沌,关非一不想再看,因为那片黑暗正在有种异样的吸引力,关非一脚下不知不觉正在向前走去。

关非一在没有转头的情况下微微转身,意料之中的,眼前的路在他的视野中没有变化,似乎庞大的地面跟着自己一起转动,无论转向哪个方向,都是眼前的这条路,以及尽头的无边黑暗。

“3。”

随着时间的推移,关非一已经原地转了一圈,感到有些头晕反胃,这倒不是外物造成的,这是双眼反馈给大脑的视觉信号不符合常理导致,此时关非一也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正在被迅速侵蚀,即便闭上双眼也无法阻挡,不消片刻就回被吸引至黑暗之中。

“4。”

一般人双眼水平视野在180°至190°左右,重合视域在120°左右,正视的清晰范围更是折半,而眼前的这条诡异的乡村土路就像是刻印在眼球上一般,随着视野转动而转动,且无法察觉运动轨迹,这一不合理的现象换做一般人怕是难以想象和承受。

但关非一毕竟不是一般人,虽甚感惊奇,但面色不变,本就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向前走,是死路一条,生路需要回头才能看见,但回头需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得而知,关非一默默拿出手机,只要打开前置摄像头也许就能看清身后之物,但想一想还是放下了,毕竟没想出办法之前,看得清和看不清没什么两样,看清了反而徒增惊惧。

“试试躺下呢?”关非一心中暗想:“这条路总不能通到天上吧。”

“5。”关非一喉咙发紧,但没有忘记记录。

说干就干,关非一蹲下后,一手撑地,缓缓向后躺倒,过程出奇的顺利,然而就在他彻底躺下的一瞬间,一种失重感快速袭来,就像身后的地面突然消失一般,关非一只觉心中忽悠一下,下意识的手里就想抓握一些什么。

下一瞬间,天旋地转的感觉消失,脚下传来踏实的感觉,关非一站在原地,像是从没躺下一样,但手上沙石印记和额头的冷汗证明刚刚的动作并非幻念。

“6。”关非一此时声音有些沙哑。

“那如果我趴下呢?”关非一想了想后却摇了摇头:“不能再尝试了,再试怕是要给自己试死。”

关非一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闭上双眼:“禹步”。

“至禹生发于背,形体长,长足肵,疾行先左,随以右,劳左佚右也。性长于行,习地明水。”

关非一突然有所动作,心中念决,脚下步伐虚幻,一步长,半步短,长步如白驹飞跃,短步如脱兔逃狐。

长步快,短步慢,似进而退,似退而攻,似攻而避。双臂舒展,随身而动作,如醉如醒,如跛如全,如偏如正,妖异而怪丽,像是某种民族的庆典舞蹈,一动一静间传来古老又庄严的气息。

天空中传来阵阵轰鸣,如鼓点声打在地上隆隆作响。

原地起风,风中传来肃穆的吟唱,如先民祭祀的礼歌。

随着脚下步伐加快,关非一周围鼓声大作,面前的道路和四周的景色变得扭曲而虚幻,仿佛一只巨大的穿着华丽霓裳的厉鬼在痛苦挣扎。

终于,就在鼓点声要连成线的时候,也是关非一体力要撑不住的时候,他脚步一顿,耳畔似乎传来了一声不甘的尖叫声,随后他肩膀一轻,鼓声消失,吟唱声消失,五感迅速回归,取而代之的是几声清脆的鸟鸣和风吹过枯枝的沙沙声,面前阳光洒落。

此时关非一跪坐在地上,双手撑地,豆大的汗珠滴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似乎短短数秒的“禹步”给他的体力和精神带来难以想象的负荷。

“7。”

他朝四周张望,位置没有改变,还是走出褚为良家门口不远处,来不及多想,强撑着疲惫的身躯站了起来,道路两旁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两辆农用车,左侧的院里已经晒上玉米,不远处有人影走动,似乎并没人注意到自己,阳光从头顶洒落,关非一迅速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看了看手表:“9:45”。

关非一瞳孔微缩,心底震惊,他感觉自己被影响的时间最多超不过三分钟,但实际将近三个多小时的时间就这么从自己眼下溜走。

来不及休息,关非一在这条贯穿东西两端的路上小跑了起来,倒不是他不想快跑,而是禹步的副作用让他跑起来一瘸一拐的。

也顾不得平时的沉默和礼貌,关非一逢人就问路,只求迅速赶到李明亮家,弄得几名指路的街坊邻居一头雾水。

终于到了李明亮的家院门口,关非一顾不得打招呼推门而入,院门没锁,不到一人高的破烂的院墙也没有锁的必要,院内的狗跟褚为良家的一样没有丝毫看家护院的打算,侧躺在水泥地上晒太阳,有人进院也只是让它抬了抬头,又继续躺了下去,一头老牛被拴在木杆上,看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嘴里咀嚼着草料,一片祥和的景象。

他终于慢下了脚步,因为刚走进院子他就听见了屋内此起彼伏的鼾声,房门口堆放了几箱翠绿色的啤酒瓶。

关非一走到窗口朝屋内张望,炕上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男人,炕中间摆了一个短腿桌子,桌子上和地上都散落着纸牌和烟盒,围着炕沿也摆了两排啤酒瓶。

他拿出手机里的照片开始对照,隔着玻璃虽然不太清晰,但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位人群中最胖的且穿着红色秋衣的褚为良,十多天前拍摄的照片里的褚为良也是穿着同样的红色秋衣,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换过。

褚为良躺在小桌旁边,枕着某个人的小腿,张着嘴哈赤哈赤的鼾声以及一起一伏的大肚腩显示着他良好的生命体征。

“真是没少喝。”他皱了皱眉,随后摇了摇头有些释然:“无知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关非一在门口拉过一箱装满空瓶的啤酒箱坐了上去,伸手摸了摸正在晒着太阳的小黑狗,小黑狗闭上了双眼发出呼呼声,似乎很是享受,他伸手在裤袋里掏了掏,拿出了一朵花的花蕊,在刚才的袭击中,这朵能感受诡物的“灯”已然枯萎,二十四片花瓣全部凋零不见了。

关非一收起花蕊,重新拿出一朵“灯”放在手心,花瓣在风中摇曳,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第二次袭击应该来的没那么快,而后他伸手摘下背包,并查看肩带,检查是否存在被某些东西附着过的痕迹,但无论是背包还是肩带上看起来都是干净如新,随后他卸下视频记录仪,他要寻找自己消失三个多小时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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