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山城。
李岁岩头戴斗笠,压低了帽檐,
微微侧身避开人流,穿梭在热闹的街上。
周围古色古香的长街上,酒肆林立,商铺鳞次栉比。
佩刀的江湖人士,扛着货包的脚夫,结伴逛街的妇人,一个个摩肩接踵。
各个商家的叫卖声,与茶馆的说书声混杂在一起,到处生机勃勃的样子。
这座沿山城,属于青州境内的一座小城。
因为位于黑云山脚下,地形狭长,所以得名“沿山”。
虽然面积不大,但论繁华程度,比起青州府城也并不逊色多少。
因为这沿山城的位置,正好处在大周与北齐的一条通商要道上,南来北往的商队、马帮、镖局在此汇聚、停歇,带来了巨量的财富,
长此以往,也催生出了一股独特的江湖气。
人多了,事就杂。
习武之人又往往血气方刚,以武犯禁之事时有发生。
若非有本地大派【一炁宗】的镇压,以及朝廷特设机构【檀衣卫】的监察,
这座繁华的商业重镇,恐怕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李岁岩轻车熟路,从正街穿入小巷,
绕开府衙的正门,很快来到侧面一处安静的院落前。
这院落没有牌匾,两侧也没有石狮子,只在门旁的花圃中,种着一棵低矮的刺荆树,黑漆漆的大门敞开着。
这里,便是【檀衣卫】在城中,负责处理通缉悬赏的特设办事处。
这【檀衣卫】,是大周朝廷设立的官方监察机构。
据说起源于在宫中点檀香,侍奉皇帝看书的侍卫,
后来逐渐演变,就成了替皇帝监察天下的特务机构,特设办事处遍布天下,威慑武林。
像黑刀匪这等在青州境内,动辄烧杀抢掠、灭人满门的江洋大盗,
早已超出了普通衙门的处理范畴,唯有【檀衣卫】才有权力和能力处置。
李岁岩走进院落,又压了压帽檐,将那颗用破布包裹的人头从递物口塞了进去。
里面的中年男子微微抬头,瞥了他一眼,
见他低着头,用斗笠遮住了大半面容,也没有多言,显然见惯了这种场面。
这些靠猎杀通缉犯为生的捉刀人,不愿暴露身份是常态。
有的是怕惹麻烦,让人寻仇,
有的自己手底下也不干净,怕东窗事发,
但只要不让【檀衣卫】找到具体把柄,对此他们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片刻功夫,审核顺利完成。
“黑刀匪二当家,血人屠,人头无误,悬赏金五百两。”
中年人冷硬的声音响起。
很快,一个装着银票的黄纸信封,从窗口递了出来。
李岁岩接过东西,一言不发,转身离开,很快便融入了街角的人群中。
……
就在李岁岩刚走不久,
衙门的朱红大门内,几个穿着捕快服的人,从里面有说有笑的走了出来。
“咦?刚才那个背影,是李岁岩吗?”
其中一个眼尖的捕快说道,
“他不是筋脉尽废,被清退了吗?跑檀衣卫那儿干嘛?”
“兴许是打探到什么消息,换点赏钱吧。”
其中一人叹了口气,
“可惜了,其实他还挺有天赋的,只是如今筋脉被废,也只能干些杂活过日子了。”
又有一人唏嘘道:
“是啊,在衙门做事,光靠敢拼敢闯是不行的,那些个江洋大盗,哪个不是武艺高强,咱们碰到了意思意思就行,他还真敢往上上。”
“对了,赵四,你以前不是跟他关系最铁吗?怎么听说前阵子还闹翻了?”
几人的目光,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走在中间,一个面容有些阴鸷的年轻捕快。
闻言,那被称作赵四的捕快,眼神微微闪烁了一下,随后脸上挤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唉,别提了,以前关系是还行。”
“可谁知道,自从他被废了之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自暴自弃,还染上了滥赌的毛病。”
他脸上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前阵子,他把积蓄全输光了,就跑来找我借钱。我借了几回,看他越陷越深,实在不忍心,就劝他戒赌。”
“谁知他竟然反咬一口,诬陷我偷了他的体恤金,还闹到衙门来了!真是人心不古,世态炎凉啊!”
“竟有此事……”
其余几人听了,纷纷摇头附和。
“滥赌的人,的确信不得!”
“是啊,这种人为了钱,卖儿卖女都干得出来,诬陷朋友算什么。”
“以后此人不能再交了。”
几人议论着走远了,衙门门前渐渐安静下来。
片刻后,
一道人影又从不远处的胡同口折返了回来,正是赵四,
此时,他脸上的无奈神色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阴冷。
他转身走进了檀衣卫的办事处,脸上立刻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从怀里摸出一小包上好的茶叶递了进去。
“张大人,忙着呢?这是我老家捎来的新茶,给您尝尝鲜。”
一番寒暄客套的功夫,赵四的眼睛有意无意的,瞟向了桌案上的悬赏簿。
他一眼就看到,悬赏簿上“黑刀匪二当家——血人屠”那一行,已经被一道粗重的墨痕划掉。
那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
赵四的瞳孔骤然一缩。
随后,他不动声色的告辞离开,转身朝着城西大风帮的地盘快步走去。
……
另一边,
李岁岩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拐进了城南的集市。
他先是用银票兑了些碎银子,然后在肉铺里,割了三斤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又去杂货铺称了半斤蜜饯,还买了一袋精米和一些日常用物。
提着这些东西,才往家里走去。
穿过几条巷子后,李岁岩来到一座小院前。
这小院院墙斑驳,木门上的漆也有些剥落,在狭窄的巷子里毫不起眼。
“笃笃笃。”
他轻轻抬手,敲了敲门。
院内,一片寂静,无人应答。
然而,如今的李岁岩不同以往,
十三层圆满的龙象般若功,给他带来的不仅仅是力量,五感也变得超乎常人。
他已经清晰的听到院内,有一道极其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着的呼吸声。
“芽儿,是我回来了,开门吧。”李岁岩轻轻开口道。
话音刚落。
“砰!”
门栓被猛地抽开,一道瘦弱的身影扑进了他的怀里。
“岩哥儿!你到哪儿去了,一夜都没回来,吓死我了!”
李岁岩看着怀中紧紧抱着自己的少女。
她身材有些瘦弱,身上穿着一件灰扑扑的麻布衫,头上只有一根朴素的木簪,把乌黑的长发收束起来,
那张五官清秀的小脸上,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仿佛一碰即碎的白瓷,眼圈红红的,显然是哭过。
这是江芽儿。
当年他父母在衙门当差时,从人牙子手中救下的一个小女孩。
因为实在找不到亲人家属,便收养了下来,打算给他做童养媳。
后来,他父母在追查一桩山贼案时,整队人马全军覆没,就只剩下他和江芽儿。
两人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前阵子他筋脉尽断,身受重伤,为了治伤,花光了全部积蓄,不仅当掉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欠下不少外债。
若非江芽儿不离不弃,日夜精心照料,恐怕这口气都撑不下来。
“怎么了?又有人来催债了吗?”
李岁岩拍了拍江芽儿的后背,问道:
江芽儿在他怀里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
“早上有人敲了好久的门,我没敢开。”
“没事了。”李岁岩揉了揉她的脑袋,
“我回来了,以后就没事了。”
两人走进院子,江芽儿擦了擦眼泪,立刻张罗起来:
“岩哥儿,你饿了吧,我给你下碗面吃。”
她说着,就撸起袖子,要去墙角的篮子里拿些野菜。
李岁岩的视线,则落在了院中的小石桌上。
那上面整齐的摆着几双刚刚编好的草鞋,旁边还放着一捆剩下的草绳。
江芽儿注意到他的目光,小脸顿时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岩哥儿,我……前两天去集市,看见别人编的草鞋,一双能卖两文钱呢,想着我也能编,可以补贴些家用。”
“这样,你就不用再出去,做那么危险的事了,你现在……”
她说到这里,声音越来越小,生怕戳到李岁岩的痛处,小心翼翼的瞥了他一眼。
李岁岩在心中暗叹一口气,遂即脸上露出笑容。
“芽儿,先别忙活了,你看这是什么?”
他将一直提着的包裹放在石桌上,解开布包。
一大块新鲜的五花肉,一包油纸裹着的蜜饯,还有白花花的大米,全都露了出来。
“你不是最爱吃蜜饯了吗?特意给你买了。”
李岁岩笑吟吟的说道。
“呀!岩哥儿……”
江芽儿惊讶的捂住了小嘴,随即脸色一变,露出一抹担忧的神色。
“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东西的?”
李岁岩看着她一副担忧的模样,笑着从怀里掏出那个厚厚的信封,直接拍在了桌上。
“啪”的一声,在寂静的院里格外响亮。
几张银票散落出来,最大的一张面额足有一百两。
“以后,咱有钱了,顿顿吃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