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洪武朝的奉天殿外,是被太祖皇帝的怒火所笼罩。
那么一百五十七年后,正统朝的金銮殿内,则彻底变成了一锅煮沸了的粥。
乱了!
全乱了!
天幕上那几行关于“土木堡之变”的冷冰冰的“科普”,就像是一块巨石,狠狠地砸进了这潭原本还算平静的池水里,激起了滔天巨浪!
之前那些跟着王振和朱祁镇摇旗呐喊,支持“御驾亲征”的官员们,此刻全都傻了。
他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呆立当场,冷汗瞬间就浸透了他们华丽的朝服。
全军覆没?
皇帝被俘?
这……这他娘的要是真的,那他们这群摇旗呐喊的,不就成了千古罪人?是要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被后世子孙戳着脊梁骨骂的!
而另一边,那些原本就反对亲征,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的官员们,在经历了短暂的震惊之后,则爆发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愤怒和悲怆!
“昏君!昏君啊!”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史,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挣脱同僚的拉扯,指着龙椅上同样呆若木鸡的朱祁镇,老泪纵横地哭骂道。
“为了一个阉货的撺掇,竟将我大明二十万精锐之师,弃之如敝履!你……你对得起太祖高皇帝吗!你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陛下!请立刻下旨,收回成命!严惩国贼王振!”
兵部尚书邝埜也站了出来,双目赤红,声音嘶哑。他之前苦谏,差点被拖出去打板子,现在,“天意”证明了他是对的!
“请陛下严惩王振!”
“请陛下收回成命!”
一时间,整个金銮殿,群情激愤。
反对的声浪,如同潮水一般,狠狠地拍向了龙椅,拍向了那个脸色惨白的青年皇帝,和那个已经吓得浑身发抖的掌印太监王振。
“反了!你们要造反吗!”
朱祁镇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羞辱中回过神来,他看着下面那些“以下犯上”的臣子,感觉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战。
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企图用皇帝的威严,压下这股反对的声浪。
可这一次,没人怕他了。
有“天幕”这个最大的证据摆在天上,谁还怕你这个即将把大明带入深渊的“亡国之君”?
“够了!”
兵部侍郎于谦,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硬汉,此刻猛地站了出来。
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去痛骂皇帝,因为他知道,骂,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环视了一圈乱糟糟的同僚,用一种沉痛而有力的声音说道:“诸位大人!此刻在此争吵,于事何补!”
他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让混乱的大殿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以清正廉洁、刚正不阿而著称的朝廷骨干身上。
于谦深吸一口气,对着所有真心为国担忧的同僚,深深一揖。
“事已至此,陛下已然被奸佞蒙蔽,我等在此,说再多也无用!”
他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还在犹豫的老臣,语气变得无比坚定。
“能救大明的,能劝陛下回心转意的,如今,只有一个人了!”
不用他说出那个名字。
在场的所有人,脑海中几乎是同一时间,都浮现出了那个身影。
那个已经致仕在家,整日里侍花弄草,仿佛早已不问世事,但其影响力却依旧笼罩着整个大明朝堂的百岁老人。
当朝首辅,三朝帝师,定国公——思汗!
“对!快去请思汗公!”
“只有太傅的话,陛下或许还能听进去几句!”
“走!我们一起去!”
仿佛是找到了主心骨,以于谦和邝埜为首,一大批忧心忡忡的官员,连朝会都顾不上了,转身就冲出了金銮殿,直奔城南的定国公府而去。
他们知道,能压住朱祁镇这个疯子的,普天之下,恐怕就只有他那位当了几十年老师的太傅了。
看着那一大群“离岗”的官员,朱祁镇气得浑身发抖,却又毫无办法。
他可以罚一个,罚十个,但他能把这几十个朝廷栋梁全都罚了吗?
他不敢。
……
定国公府。
思汗已经被福伯从摇椅上搀扶了起来。
他抬头,平静地看着天空中那块巨大的“天幕”,眼神里没有半分惊慌,反而带着一丝了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娘的。
我就知道。
想混吃等死,没那么容易。
这破系统,为了逼我加班,连这种“天外科技”都给搞出来了?
“老祖宗……”福伯在一旁看得是心惊肉跳,“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知道。”思汗淡淡地回了一句,内心却已经把系统骂了一百遍。
就在这时,府邸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和急促的脚步声。
很快,就有门房连滚带爬地跑来禀报。
“公……公爷!不好了!于侍郎、邝尚书……好多好多大人,都……都来了!”
话音未落,于谦那急切而洪亮的声音,已经从府门外清晰地传了进来。
“学生于谦,偕同诸位同僚,叩请恩师出山!”
“咚!”
一声整齐的闷响。
那是几十位朝廷大员,齐刷刷跪倒在定国公府门前,官帽的帽翅磕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恳求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响彻了整条街道。
“请思汗公出山,挽救社稷!”
“请思汗公出山,挽救社稷!”
声音悲怆,恳切,带着一丝绝望的期盼。
街道两旁,无数被惊动的百姓,也都围了过来,他们看着跪在定国公府门前的那一大片绯红色的官袍,听着他们悲愤的呼喊,再联想到天上那诡异的天幕,所有人都明白了。
大明,要出大事了!
而能拯救这一切的,似乎就只有府里这位,活着的传奇。
府内,福伯听着外面的呼喊,急得团团转。
“老祖宗,您看……这……”
思汗没有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转过身,迈着一种与他百岁高龄极不相符的沉稳步伐,走回了卧房。
福伯愣住了。
这是……连面都不打算见了?
可就在他以为自家老祖宗真的要“一退到底”的时候,卧房的门,再次打开了。
思汗走了出来。
他身上那件宽松舒适的家常便服,已经换成了一身庄重无比的,象征着文臣之首的一品仙鹤补服。
他那头花白的头发,被一顶乌纱帽整整齐齐地束起。
最让福伯感到心惊的,是他的眼神。
就在刚才,那还是一双带着几分慵懒和浑浊的老人家的眼睛。
而现在,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浑浊都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冷静,和一把出鞘利剑般的锋芒!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只想退休的百岁老人。
他是那个曾经辅佐过五代帝王,权倾朝野,一言可决天下事的大明首辅,思汗!
府邸那两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在门房颤抖的手中,缓缓打开。
门外,跪了一地的文武百官,和周围成百上千的百姓,都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他们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
他身形枯瘦,背脊却挺得笔直,如同一杆标枪。
他就那么静静地站在台阶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跪在眼前的门生故吏。
最终,他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备轿,入宫。”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无奈而又带着几分霸气的弧度。
“这班,老夫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