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利刻薄的话语,宛若一根根淬了毒的细针,扎进耳膜。
跪在地上的侍女身体一颤,头埋得更低了。
嬴宸的小手扶着门框,指尖微微用力。
他静静地看着门外那个妆容精致,满脸倨傲的妇人。
郑兰,他母亲的庶妹,如今这座扶苏府中,楚系外戚事实上的掌权者。
一个靠着裙带关系上位的女人,却拿捏着皇长孙的生杀大权。
何其荒谬。
何其讽刺。
郑兰似乎也察觉到了门缝里的窥探,她扭过头,与嬴宸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她看到了一双孩童的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
然而,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没有退缩,甚至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郑兰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
一个三岁的稚童,怎会有如此的眼神。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她抛之脑后。
一个被父亲抛弃,被祖父遗忘的小孽种,能翻起什么风浪。
她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对着地上的侍女啐了一口。
“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崽子都看不好。”
“拖下去,杖责二十,让她长长记性。”
“是,夫人。”
两个膀大腰圆的家丁立刻上前,架起那名瑟瑟发抖的侍女就要往外拖。
侍女绝望地哭喊起来,声音凄厉。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嬴宸的身体里,一股怒火轰然炸开。
这怒火,一半来自前世工程师的耿直,另一半,则源自这具身体里流淌的,属于大秦皇族的血。
他的府邸,他的人,岂容一个外戚如此作威作福!
但他不能动。
理智死死地按住了冲动。
他现在只是一个三岁的孩子,手无缚鸡之力。任何反抗,都只会招来更残酷的报复,甚至可能牵连到被软禁的母亲。
忍。
必须忍。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他缓缓收回视线,小小的身体转了回去,重新爬上冰冷的床榻。
门外的哭喊声渐渐远去。
郑兰似乎觉得无趣,又冷哼了一声,带着人扬长而去。
整个院落,重新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嬴宸躺在床上,双眼睁着,直直地望着头顶的雕花木梁。
世界的解构在他脑中飞速进行。
木梁的承重结构,瓦片的排列方式,墙体的夯土配比……一切都化作了冰冷的数据。
他需要力量。
足以掀翻这座牢笼,足以碾碎所有敌人的力量!
而这一切的起点,就是系统奖励的知识。
材料科学,力学。
他开始疯狂地思考,如何将这些超越时代的知识,转化为现实的武器。
炼钢?动静太大。
制造火药?原材料不好找,而且威力难以控制。
必须找到一个切入点。
一个足够惊艳,又能快速展现其价值,同时技术门槛相对较低的东西。
一个能让他一步登天,直接站到棋盘之上的东西。
他的思绪,最终定格在了一个小小的,却足以改变世界的零件上。
轴承。
滚珠轴承!
大秦的马车,车轴直接与车轮的内孔摩擦,阻力巨大,颠簸不堪。
如果能用滚珠轴承替代,将滑动摩擦变为滚动摩擦,马车的运载效率和速度将得到数倍乃至数十倍的提升!
这对极其重视后勤与机动性的大秦帝国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粮草运输的损耗将大大降低。
意味着军队的调动将更加迅速。
意味着战车的冲击力将更加恐怖!
这,就是他献给始皇帝的敲门砖!
一份任何帝王都无法拒绝的厚礼!
计划已定,嬴宸的心绪反而平静下来。
他需要一个机会,一个走出这座府邸,见到嬴政的机会。
而这个机会,似乎来得比他预想中要快。
就在第二天清晨,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打破了府邸的宁静。
“圣旨到!”
一声尖细的唱喏,仿佛一道惊雷,在扶苏府上空炸响。
整个府邸都骚动起来。
正在用早膳的郑兰手一抖,一碗热汤直接洒在了名贵的衣裙上,她却浑然不觉。
圣旨?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圣旨到扶苏府?
是陛下降罪?还是……
她不敢再想下去,连忙带着一众楚系亲族,跌跌撞撞地跑到前院接旨。
只见一名身穿宦官服饰,面容清瘦的中年人正手持一卷黄帛,立于庭院中央。
在他身后,是两列身披甲胄,气势森然的禁军。
郑兰等人连忙跪倒一片。
“奴等恭迎圣旨。”
那中年宦官扫视了一圈跪在地上的人,缓缓展开黄帛,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念道:
“皇帝诏曰:闻皇长孙宸,聪慧敏而好学,朕心甚慰。着即刻入宫觐见,钦此。”
短短一句话,却让郑兰如遭雷击,整个人都懵了。
皇长孙,嬴宸?
陛下,要见那个小孽种?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知道那个小孽种的存在!
跪在她身后的楚系族人也是一片哗然,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中年宦官合上圣旨,居高临下地看着郑兰。
“郑夫人,还不快带皇长孙出来接旨?”
这个宦官,正是嬴政身边的心腹之一,韩谈。他早就对这群外戚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此刻自然不会给他们好脸色。
“是,是……公公稍待,我这就去……”
郑兰慌忙从地上爬起来,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她一边快步走向嬴宸的院子,一边疯狂地思考着对策。
不能让那个小崽子一个人去见陛下!
万一他乱说话……
她必须派自己的人跟着,牢牢看住他!
然而,当她带着人冲进嬴宸的房间时,却发现那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穿戴整齐,正坐在床边,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来。
嬴宸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不起眼的粗布小袋子。
“姨母,是要带宸儿去见祖父吗?”
他抬起头,用稚嫩的童音问道,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期待与天真。
郑兰看着他那副无害的模样,心中的不安却愈发浓烈。
她强笑着上前:“是啊,宸儿,陛下要见你呢。来,让张嬷嬷陪你一起去。”
说着,她身后一个满脸横肉的老妇人便要上前。
“不必了。”
一个冷淡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韩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门口,冷冷地看着郑兰。
“陛下只召见皇长孙一人。其余闲杂人等,留在府中即可。”
郑兰的笑容僵在脸上。
“韩公公,这……小公子年幼,无人照顾恐怕……”
“皇宫之内,还需要你一个外戚来操心?”韩谈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还是说,郑夫人想抗旨?”
“抗旨”两个字,像两座大山,瞬间压得郑兰喘不过气来。
她脸色煞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韩谈不再理她,走到嬴宸面前,神态瞬间变得恭敬温和。
“小公子,请吧。”
嬴宸点了点头,迈开小短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在与郑兰擦身而过时,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坐上前往咸阳宫的马车,车轮滚滚,发出沉闷的声响。
车厢内很宽敞,铺着柔软的毯子,还摆放着精致的糕点和水果。
嬴宸没有去碰那些吃食。
他靠在窗边,感受着车身的每一次颠簸与震动。
粗糙,低效。
他摩挲着怀里那个小小的布袋,里面的几个木制零件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是他昨晚连夜构思,让府中一个老实的木匠偷偷做出来的。
一个简陋的,滚珠轴承的模型。
很快,马车停了下来。
“小公子,咸阳宫到了。”
韩谈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嬴宸深吸一口气,被韩谈牵着小手,走下了马车。
宏伟,壮丽,威严。
任何词语都无法形容这座帝国的权力中枢。
高耸的宫墙,巨大的殿柱,沉默而肃杀的卫兵,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着至高无上的皇权。
穿过漫长的甬道,最终来到一座最为雄伟的宫殿前。
章台宫。
嬴宸被带了进去。
大殿之内,光线有些昏暗,巨大的青铜香炉里,熏香袅袅。
数十名官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所有的压力,都汇聚向大殿最上方的那个身影。
他端坐于王座之上,身穿黑色龙袍,头戴十二旒冕冠。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股君临天下,睥睨众生的气魄,却仿佛凝成了实质,让整个大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始皇帝,嬴政。
嬴宸感觉到,一道锐利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你,就是扶苏的儿子,嬴宸?”
一个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中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嬴宸仰起头,迎着那道视线,用尽全身力气,奶声奶气地回答。
“是。”
嬴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大殿内的气氛愈发压抑。
一些官员已经开始额头冒汗。
就在这时,嬴宸动了。
他没有哭闹,也没有害怕。
他松开韩谈的手,走到大殿中央,然后将一直抱在怀里的小布袋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了几样东西。
一个大木环,一个小木轮,还有一把圆润光滑的石子。
满朝文武都愣住了。
这是做什么?一个三岁的孩子,在始皇帝面前玩起了泥巴?
就连嬴政,也露出一丝讶异。
嬴宸没有理会众人的反应。
他先是将小木轮放在地上,用力一推。
木轮滚了几圈,便因为摩擦力,很快停了下来。
然后,他将小木轮套进大木环里,再将那些光滑的石子,一颗一颗地塞进木轮与木环之间的缝隙里。
最后,他用小手轻轻一拨。
在无数道震惊的视线中,那个套着石珠的小木轮,开始飞速地旋转起来,久久不息!
整个大殿,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尤其是站在前列的一名老者,更是激动得浑身颤抖。
那是大秦的将作少府,公输家族的当代家主,公输仇。
嬴宸抬起头,看向王座上的那个男人,用清脆的童音,一字一顿地说道。
“车,可以,更快。”
嬴政猛地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