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他这一动,整个章台宫的空气都像是被抽干了。底下站着的文武百官,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一个个把脑袋垂得更低,生怕皇帝的雷霆之怒会落到自己头上。
一个三岁的孩子,在大殿上玩泥巴石子,这是何等荒唐的场面。换做任何一个其他人,早就被拖出去砍了。
可他是皇长孙,是陛下刚刚亲自下诏召进宫的。
嬴政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大殿中央那个还在旋转的小木轮。
快,而且久。
没有人力去推,没有外力去拉,只是轻轻一拨,它就自己转个不停。
这完全颠覆了他,以及殿内所有人的认知。
“此物,为何?”嬴政的声音响起,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惊奇。他不是在问罪,而是在探寻一个未知的答案。
站在百官最前列的丞相李斯,眉头紧锁。他满腹经纶,通晓百家之学,可眼前这小孩捣鼓出来的玩意儿,他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道理?道家的无为?墨家的机关?还是阴阳家的五行之术?
另一个人的反应则完全不同。
将作少府公输仇,这位掌管着大秦所有工程营造的匠作大神,此刻正死死盯着那个旋转的木轮,浑浊的老眼里射出骇人的精光,胡子都在微微发抖。
他看懂了。
或者说,他看懂了这东西能用来干什么。
“陛下!”公输仇激动地喊了一声,也顾不上礼仪了,直接出列,几步走到那模型面前,蹲下身子,像是看着什么绝世珍宝。“陛下,此乃神物!神物啊!”
嬴宸心里松了口气。
成了,专业人士上钩了。这就是他想要的效果。他一个三岁小孩,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如一个行业顶尖专家的认可来得实在。
“公输爱卿,何为神物?”嬴政走下台阶,踱步到近前,威严的目光在孙子和那个小玩意儿之间来回扫视。
“陛下请看!”公输仇指着那个模型,声音都在颤抖,“寻常车轮,是车轴穿过轮孔,轴与孔直接摩擦,阻力巨大。所以车行缓慢,且极易磨损。可……可皇长孙此物,是在轴与轮之间,填入了这些石珠!”
他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颗光滑的石子,托在掌心,“轮转之时,并非轴与轮相磨,而是这些石珠在其中滚动!滑动之阻,化为了滚动之阻!其间差别,不可以道里计!”
公输仇越说越激动,他虽然不懂什么摩擦力的科学定义,但凭借着几十年的工匠经验,他一眼就看穿了这东西的核心原理。
简单,却天才!
为什么我之前就没想到!为什么我们公输家几代人,都没想出来!
嬴政听得半懂不懂,但他抓住了关键词。
“你的意思是,用了此物,车马会快很多?”
“何止是快!”公shu Chou几乎要跳起来,“陛下,若能以精铁打造此物,用于战车、辎重车之上,大秦铁骑的速度将倍增!粮草运输的效率,更是能提升数倍乃至十数倍!十个人运的粮,以后三个人就够了!这……这是足以改变国运的神器啊!”
“轰!”
公输仇的话,像是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整个大殿彻底炸开了锅。
所有官员都抬起了头,脸上写满了震惊。
提升数倍的运输效率?
这意味着什么,在场的人都懂。大秦疆域辽阔,北击匈奴,南征百越,每一次大战,消耗最大的不是兵员,而是粮草。多少军队就因为粮草不济而功败垂成。
如果真有此物,大秦的军队将真正成为一支无可阻挡的无敌之师!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那个还坐在地上的三岁孩童身上。
这个刚刚还在他们眼中胡闹的小娃娃,现在看起来,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秘的光环。
嬴政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他挥了挥手,示意公输仇安静。然后,他蹲下身,第一次平视着自己的这个孙子。
眼前这张小脸,眉眼之间,和扶苏像了七八分。可那双眼睛,平静深邃,完全不像一个三岁的孩子。
是上天赐予大秦的麒麟儿吗?
“宸儿,此物,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嬴政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
嬴宸的心脏砰砰直跳。来了,关键问题来了。他不能说是,那太妖孽了。也不能说不是,那功劳就没了。
他仰起小脸,用最天真无邪的语气,奶声奶气地说道:“不知道。宸儿看车轮转得慢,就想让它快一点。拿石子在地上滚,石子滚得快。就把石子,塞进轮子里了。”
这个解释,堪称完美。
一个孩子的偶然发现,一个源于最纯粹直觉的“发明”。
既合理,又保留了那份天才的神秘感。
果然,嬴政眼中的探究和审视,渐渐化为了欣赏和喜爱。
“好!好一个‘让它快一点’!”嬴政大笑起来,声音传遍整个大殿,“公输仇,此物,朕交给你了!用最快的速度,给朕造出铁的来!要多少人,多少钱,将作监不够,就从少府要!”
“臣,遵旨!”公输仇激动得满脸通红,跪地领命。
嬴政站起身,重新恢复了帝王的威严,但看向嬴宸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他不仅是看到了一个酷似扶苏的孙子,更看到了一个能为大秦带来巨大利益的“祥瑞”。
“宸儿,你献上神物,于国有大功。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金银?玩物?朕都允你。”
大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是天大的恩宠。
嬴宸的内心,却是一片冷静。
金银玩物?那是最蠢的选择。他要的,是破局的钥匙。
他从地上爬起来,走到嬴政面前,没有去抱他的腿,只是伸出小手,轻轻拉了拉嬴政的衣角。
然后,他抬起头,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望着自己的祖父,什么都没说,只是用尽一个三岁孩子所能表达的全部情感,轻轻地,又带着一丝委屈地,说出了两个字。
“想娘。”
这两个字,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嬴政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扶苏,那个被他贬去上郡的长子。
这个孩子,是扶苏的儿子。他想念自己的母亲,就像扶苏在北地,也会想念自己的妻儿一样。
隔代亲的情感,混合着对长子的愧疚,在这一刻猛地涌了上来。他可以对朝臣冷酷,可以对天下无情,但面对着这个流着自己血脉、酷似爱子、又聪慧异常的孙儿,他心中那道坚冰,裂开了一道缝。
他想起了韩谈的汇报,扶苏府中的那些腌臜事。一个外戚,竟然敢软禁皇长孙的生母!
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腾而起。
“韩谈。”嬴政的声音变得冰冷。
“奴婢在。”一直侍立在旁的韩谈连忙上前。
嬴政没有看底下那些心思各异的臣子,只是盯着自己的孙儿,一字一顿地说道:“传朕口谕,皇长孙生母郑夫人,恭谨贤淑,着即刻接入咸阳宫,与皇长孙一同居住。至于扶苏府中那些……奴大欺主的狗东西,给朕彻查!有一个算一个,严惩不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