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次我不穿铠甲了,轻装上阵,杀个痛快。”
“看那家伙,杀了三人,只算一人,但他那一组没人伤亡,能评上爵位了!”
“唉,我拼死干掉两个,可同伍死了两人,功过相抵,白打了。”
“你还得谢天谢地,没被罚,别人少杀一个都可能挨鞭子。”
有人捶胸顿足,有人面露喜色,也有人沉默不语。叹息、愤懑、嫉妒、兴奋,在这宽阔的场地中交织起伏。
军功,是所有人眼中的光。
对于奴隶、仆役这类贱籍之人,一场血战便可洗去卑微出身,踏入平民之列,甚至跻身贵胄。
亲人囚于牢狱,可用军功换其自由;自身背负罪责,亦可凭首级减免刑罚。
最诱人的是爵位——一旦受封,便有田亩、宅院、奴仆归己所有,生活彻底翻身。
一家得爵,满门受益;爵位还可传给子孙,福泽绵延后代。
正是这份希望,驱使着无数出身寒微的士卒,冲向战场,不惧生死,只为割下一颗敌人的头颅。
在这喧闹的校场上,杨玄静静伫立。
他听着周围的言语,望着一张张或激动或失落的脸,心中悄然泛起波澜。
大秦之所以横扫六合,与商鞅所立的军功爵制息息相关。
这套制度彻底点燃了秦国百姓对战功的渴望,无论出身贵贱,皆以杀敌立功为荣。
正是这样的机制,将秦军锻造成一支令诸侯闻风丧胆的铁血之师。
校场之上,朗读战报的声音仍在继续,四周不断有士兵赶来驻足聆听,人声渐起,气氛沸腾。
突然——
“丁一营、百将、王翦、斩首五级!”
这名字如一道惊雷,撞进杨玄耳中。
他猛然抬头,眼神微凝,确认自己并未听错。
王翦?
那个日后助秦王荡平六国的王翦?
他竟也在这支队伍里?还只是个百人将?
杨玄心头震动,难以平静。
他记得,史书曾提过,王翦正是在王龁攻取上党郡的一系列战役中崭露头角。
如今看来,一切正按轨迹展开。
“一人斩首五人……厉害啊。”
杨玄低声自语,嘴角浮起一丝笑意。
这数字代表的是他亲手斩获的人头,而作为统率百人的将领,最终爵位晋升还要看全队战绩。
随着通报结束,四周士兵已炸开锅般议论纷纷。
斩首五级,在近百人的报功名单中遥遥领先,仅两人斩四级,其余皆不及。
校场左侧,几名身披铠甲的百将站成一列。
其中一人身材挺拔,眉宇沉稳,正是王翦。
身旁几人纷纷拱手,语气中带着敬意。
“王百将此战当属第一,单人五级,真乃猛将!”
“更别说你所领之部,总斩首怕是逼近五十了吧?”
王翦轻轻摆手,神情淡然:“未及五十,四十七级。”
众人一震。
这意味着在他带领下,全队斩敌近五十,而他自己便占了十分之一。
有人随即问道:“伤亡几何?”
“重伤七人,阵亡六人。”王翦答得干脆。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继而响起压抑的惊叹。
四十七级斩首,己方仅折损十三人,净胜三十四级。
按照军法,百将欲升爵,自身需有斩获,且全队净斩首须达三十三级以上。
如今王翦已然达标。
“统兵如此,伤亡极低,实在令人佩服。”
“这回必能升爵,王百将前途不可限量啊。”
几人言语愈发谦恭。
他们心知肚明,这般战功不仅意味着爵位提升,更会引来主将王龁的青睐,日后委以重任,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军中晋升之途,向来以战功为凭。若能立下显赫战绩,便有望统领众人。
“各位无需拘礼,你们同样有机会成就如此功业!”
王翦开口说道,语气平和,并无半分居高临下的姿态。
其余几人闻言对视一眼,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他们同为百将,经历数场大战,却始终未能积累足够军功,爵位停滞不前。
没有斩获,便难有升迁。这是铁律。
话音未落,校场上再次传来通报声。
一道新的名字被高声念出——
“丙五营、士卒、杨玄、斩首十五级!”
声音洪亮,几乎穿透整个大校场。那传令兵特意提高了音量,仿佛在向所有人宣告:此功真实无误。
什么?
王翦与身旁几位军官瞬间愣住,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
四周的士兵也纷纷停下交谈,面露震惊。
紧接着,四面八方爆发出一阵阵难以置信的呼喊。
“十五个?我没听错吧?”
“老天爷,这还是人吗?”
“你没听见?他就是个普通士卒,跟咱们穿一样的甲!”
“我拼了命才砍俩,这家伙是怎么做到的?”
“厉害啊!这一战之后,怕是要一步登天了!”
“以前听说有个猛将杀了九个,现在这位直接翻了一倍还多!”
喧哗如潮水般蔓延开来,议论声一波接一波,久久无法平息。
原本神情淡然的王翦,瞳孔猛然一缩,眼中精光闪动。
一个普通士兵,竟斩杀十五人?
此人胆魄惊人,武艺定然超群。
刹那间,他的心中涌起强烈兴趣。
“若有此人在我麾下作战,杀敌破阵,何愁战功不增?”
他心中盘算着自己的前程。
如今虽已入军列,但仅是百将之职,地位尚低。像杨玄这般人物,恐怕不会轻易归于自己旗下。
不只是他,校场上的军侯、校尉等人也都神色震动,低声交谈。
秦军之中,军阶分明:伍长统五人,什长领十人,屯长管五十,百将率百人,再往上则是五百主、二五百主、军侯、校尉,直至将军、上将军。
每一级,皆以首级数量衡量。
而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个名字牢牢抓住。
杨玄。
短短片刻,这个名字如同烈火燎原,在军营中迅速传开。
无论是底层士卒,还是带兵将领,都记住了这个凭一己之力震撼全场的名字。
半个时辰后,通报终于结束。
校场并未安静下来,反而更加热闹。
不少士兵走向军需官处。
有人质疑自己所记首级数目有误,有人与其他士兵争执斩获归属。
按照军规,公示期共三天,期间凡有异议者,皆可申请复核。
若有人胆敢虚报战绩、遮掩实情或恶意中伤他人,秦法自有严惩手段,无人敢轻易触碰这条红线。
杨玄立于校场之中,所斩获首级数目清晰明确,毫无差错。
与同伍将士之间亦无争执,他笃定无人会质疑他的战功,除非对方能拿出确凿凭证——而这显然不可能。
连续三日,校场内外人声鼎沸,议论纷纷。
直至第三日终了,战功榜单正式公示完毕。
军需官依各人斩首数量及所属队伍伤亡情况核定功绩,赏罚皆已落定。
训练结束,众人陆续返回营帐。
榜单刚撤,士兵们仍情绪高涨,热烈谈论各自所得功劳。
杨玄静坐一旁,也在心中推演自己的战功评定路径。
这几日里,他对秦军的爵位晋升制度已有了大致了解。
寻常士卒,斩敌一人,便可升一级爵位,但前提是同伍无阵亡者。
若有同伴战死一人,则需斩杀二人方可晋级;若两人牺牲,则须斩三人,依此类推。
一旦获封“公士”或“上造”,便有机会担任伍长、什长之职。
而伍长、什长若再立新功,亦可擢升为屯长、百将。
至于更高层级的军官,其战功则以整支队伍的净斩首数为准。
譬如百将,自身须有斩获,且全队斩首总数扣除己方阵亡人数后,须净余三十三级首级,方能进爵。
如今杨玄共斩十五人,同伍无一人伤亡。
按常理推算,普通士兵每杀一人晋一级,他当可连升十五级。
但制度并非如此简单。
目前杨玄身份仍为普通士卒,所能晋升的最高爵位仅为第四级——不更。
秦二十级爵制如下:公士、上造、簪袅、不更(属士阶);大夫、官大夫、公大夫、公乘(属大夫阶);五大夫、左庶长、右庶长、左更、中更、右更、少上造、大上造、驷车、大庶长(属卿阶);关内侯、彻侯(属侯阶)。
士卒若想突破第四级,必须转为军吏身份,领兵作战并再立战功,方有继续晋升之途。
正当杨玄默然思索之际,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名士兵步入营帐,环视四周后高声问道:“谁是杨玄?”
杨玄抬眼望去,应声道:“我便是。”
“王龁将军召见,特命我来传唤。”
那人说着,朝杨玄郑重拱手行礼,目光中难掩好奇与敬意。
眼前这人竟这般年轻,却已在军中打出赫赫威名!
杨玄闻令即起,未作迟疑,随来人而出。
身后帐中众人目送其背影,眼中无不流露出艳羡之色。
大营深处,风卷黄沙掠过旌旗,一名寻常士卒竟被召至帅帐前,这般情形在军中极为罕见。
杨玄跟随带路士兵穿过层层守卫,直抵中军所在。
“禀将帅,杨玄已带到!”
帐外一声呼报,随即传来低沉有力的一声:“入。”
杨玄略一凝神,抬步而入。
帐内宽敞肃穆,主位之上坐着一位白发苍须却目光如炬的老将,两侧列立各部将领,甲胄森然。
他拱手跪拜:“参见将帅!”
又向左右行礼:“参见诸位将军!”
心中对这些久经沙场的将领满怀敬意。
王龁端坐上首,目光落在杨玄身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其余将领亦是暗暗打量,神情微动。
谁也没想到,那个在战场上斩敌十五首级的狠角色,竟是个面相未脱稚气的少年,年岁不过十七八。
这竟是个刚入伍的新兵!
“我大秦军中,再添虎将!”王龁抚须大笑,眸光灼灼,满是欣赏。
一名唤作程礼的将军忍不住开口:“你可是刘达麾下之人?”
“正是。”杨玄答道,语气平稳。
“好!不足一年便立此等功勋,了不起!”程礼拍腿赞叹。
四周将领纷纷点头,目光中多了几分惊奇。
此人身形并不魁梧,却能在阵前连斩强敌,胆识与战力皆非同寻常。
王龁正色道:“此战你斩首十五,功劳卓著。”
“依律当晋爵四级,封为‘不更’,只待咸阳王命下达,地方县丞即刻授爵。”
杨玄默然颔首,这结果与他所料无差——士卒所能得的最高爵位,不过如此。
王龁感慨道:“本帅如你这般年纪时,已在军中拼杀三年,方才得封不更。”
“你却不足一年便至此位,真是后生可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