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脚踩在坚实的土地上,那种踏实感让苏墨不安的感觉稍稍沉淀。
只是头顶这片永恒的黑夜,让他有些不适,甚至开始怀念起哀丽秘榭那奢侈的阳光。
“小墨鱼,我们进去吗?”
海瑟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她对陆地上的一切都带着纯粹的好奇,正仰头打量着眼前那道高耸的城墙。
“小墨鱼……”
苏墨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放弃了纠正这个奇怪称呼的打算。
“进。”
他压低了声音,下巴朝城门方向点了点。
“但不走正门,这座城市有点不对劲。”
城门下,两个卫兵倚靠在城墙上,懒懒散散,毫无生气。
整座巨大的城门口,竟连一个进出的行人都看不见,死寂得不像一座城池。
虽然不太理解苏墨的做法,但海瑟音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两人绕开大道,寻到一处坍塌的墙垛缺口,悄无声息地翻了进去。
城内,比城外更加萧索。
街道两旁的房屋轮廓尚在,目之所及却大部分是残垣断壁。
墙体上狰狞的焦黑痕迹,无声诉说着不久前这里曾被烈火吞噬。
街上空空荡荡,偶尔才能看见几个步履蹒跚的老人。
他们用厚重的头纱将脸颊裹得严严实实,不愿让他人看见自己的脸庞。
苏墨拉着海瑟音,紧贴着建筑的阴影,小心地前行。
不远处,两个老人的对话声随风飘来。
“老奥斯,我……我打算走了,离开伊卡利亚。”
“你也要离开了吗……”
另一个声音同样充满了疲惫。
“我儿子自从半年前被强制征兵上了战场后,已经三个月没有传回来消息了,我……等不下去了,我要去奥赫玛找他。”
“奥赫玛现在全是战火,路又那么远,你一个人去……”
先开口的老人显然明白他的意思,但言语中的坚定并没有丝毫改变。
“如果我的孩子无法归来,我这条老命留在这座破城里,还有什么意义?”
“……愿刻法勒保佑你的旅途顺利。”
“嘘!你小点声!君主大人的联军正在攻打奥赫玛,这话要是让巡逻的军队听见,我们都得没命!”
“唉……”
听完两人的对话,苏墨大概理清了思路。
这座叫伊卡利亚的城市,联合了其他城邦,正在攻打他们的目的地——奥赫玛。
城里的年轻人,恐怕全都被抓了壮丁。
“咕……”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腹鸣声打破了这片压抑的寂静。
苏墨的脸瞬间垮了下来。
完蛋。
“是谁?”
两位老人惊恐地猛然回头,眼中满是戒备与恐惧。
苏墨暗骂一声,只好举起双手,从阴影里走了出去。
“两位老人家,别紧张,我没有恶意。”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无害。
“我是外地来的旅人,看城里气氛不对,想打听点消息,无意偷听,实在抱歉。”
看着苏墨的打扮确实并非巡逻队制服,两位老人的身体才稍稍放松。
“唉,孩子,你来错地方了。”
被称为老奥斯的老人摆了摆手,眼神复杂。
“这里现在不太平,快走吧。要是被军队的人撞见,你这样的年轻人,铁定要被抓去充军的。”
“能再和我说说具体的情况吗?”苏墨诚恳地询问。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老奥斯招了招手。
“你们跟我来吧。”
苏墨带着海瑟音,跟随老人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走进一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屋内光线昏暗,陈设简陋到堪称家徒四壁。
老人在柜子里翻找了半天,才端出一个小木盘,上面放着两颗干瘪失水的果子。
“家里实在没什么吃的了,你们将就着垫垫肚子吧。”
“谢谢您。”
苏墨的肚子早已饿得发慌,也顾不上客气,接过水果咬了一大口。
先填饱肚子,以后再找机会报答这份恩情。
“老人家,城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苏墨咽下果肉,继续追问。
“还能是什么,战争。”
老人重重叹了口气。
“因为和奥赫玛的旧怨,我们的君主联合了吕奎亚和科林斯的君主,组成了联军,非要去讨伐奥赫玛。”
“城里所有年轻的男人,全被强制征走了,家家户户的粮食,也都被搜刮一空,现在这城里,活下去都难啊……”
战争……
苏墨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五味杂陈。
不管是前世的和平年代,还是在与世隔绝的哀丽秘榭,他都从未亲身体会过战争的残酷。
老人的话语,让他不由得想起了前世书本上那句沉重无比的悲叹。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苏墨看着眼前这位因儿子杳无音信而准备独闯战场的父亲。
“老人家,您是准备前往奥赫玛吗?”
“是啊,我的孩子同样被强制征兵去往了奥赫玛,我想去奥赫玛寻找他的踪迹,虽然大概率……唉。”
“您一个人去往奥赫玛太危险了,不如与我们同行如何?我的朋友或许也在奥赫玛,所以我也打算前往奥赫玛,只是苦于不知路线,我们身手还算不错,在途中也能保您安全。”
老奥斯沉默了,他那浑浊的眼睛里更显复杂,随后又迅速黯淡下去。
他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柜子旁,摸索着取出一卷泛黄的旧羊皮纸。
“你们是好人。”
他将羊皮纸塞到苏墨手里。
“拿着这个,离开吧,就当没来过这里,我不会跟你们同行。”
“为什么?”苏墨不解。
老人却不由分说,用他那瘦骨嶙峋的胳膊,直接上手推搡起苏墨。
被逼无奈,苏墨与海瑟音只好离开了这里。
……
三分钟后。
“砰!”
木门被一脚粗暴地踹开,几名身穿制服、手握长矛的士兵闯了进来。
“人呢?!你们报告的青壮年异乡人呢?”
之前与老奥斯对话的那位老人,此刻正畏缩地跟在士兵身后。
老奥斯站起身,解释道:
“他们察觉到不对劲,已经跑了,我拦不住他们。”
士兵领队眼神一厉,猛地一脚将老奥斯踹翻在地。
“没用的老东西。”
他啐了一口,恶狠狠地吼道:“给我一家家地搜!但凡有私藏粮食、私藏外人的,全部拖出去杖罚!”
直到士兵们搜刮完老奥斯的家,骂骂咧咧地离开后,那个告密的老人才颤抖着将老奥斯扶起。
“你……唉,你放走他们,你儿子怎么办啊?君主下了死命令,想让孩子退役,必须服役满一年,还得找个人去顶替啊!”
老奥斯靠在墙上,浑浊的眼中没有一点波澜,只有死灰般的平静。
“不用了。”
“其实……三个月前,我就已经收到我儿子的遗言了。”
“我只是……抱着一丝侥幸罢了。”
“那两个孩子是好人,没必要为了我心中这点侥幸,再搭上他们自己的性命。”
不远处的屋檐阴影中,苏墨与海瑟音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你们人类真奇怪。”
海瑟音的声音里透着困惑。
“明明身为一个种族,有着黑潮这一外患,却还要内斗,斯提科西亚是这样,这里也是这样。”
“刺鼻的空气,堆积如山的尸骨,纷争与战火,唯独没有神谕中欢宴之地的模样。”
“或许,这就是人类吧。”
“但无论如何,我也相信,人性之中也有美好的存在,即使我也不属于其中之一。”
“不,或许……正是因为我同样不美好,才更相信,更向往人性中的美好。”
苏墨转头看向海瑟音。
“你先去我们进城时的那个缺口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放心,两分钟,如果我没回来,我相信你能找到我。”
“……好。”
看着海瑟音离开,苏墨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伸展一下筋骨,身形融入更深的黑暗。
几个起落,他已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那支巡逻队的背后。
“嘭。”
一声沉闷的轻响。
“谁?!”
回答他们的,是迅疾的几记手刀,精准地砍在每个士兵的后颈。
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几人便软软地倒了下去。
苏墨动作飞快,将几人身上的钱袋搜刮一空。
然后,他捡起一根长矛,调转矛头,用沉重的矛柄,对准了那名领队的右腿膝盖。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一声凄厉惨叫,划破了寂静的街巷。
苏墨扔掉长矛,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原地。
杀人,没必要。
这些人只是棋子,杀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他做的这一切,仅仅是为了以牙还牙,以及,收缴些旅途中能用得上的钱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