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吴长生破天荒地,主动找上了李念远。
彼时,李念远正在自家院子里,笨拙地学着丫鬟绣花。看到吴长生出现在门口,她惊喜地扔下手中的绣绷,像只撒欢的小鹿,一路小跑过来。
“长生哥哥!你怎么来了?”她歪着头,乌黑的马尾辫在脑后一甩一甩,煞是可爱,“是不是又没饭吃了?等着,我这就去厨房给你拿点心!”
“不是。”
吴长生摇了摇头,脸上挤出一个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僵硬的笑容。
他看着少女那双毫无防备、写满了开心的眼睛,酝酿了一晚上的说辞,到了嘴边,却感觉有些沉重。
“念远,”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我要走了。”
李念远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走?去哪儿?”她愣愣地问道,脸上的惊喜,肉眼可见地变成了困惑和不安。
“出远门。”
吴长生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侧过头,看着院子里那棵歪脖子老槐树,继续编造着他人生中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谎言。
“昨天夜里,有个云游四方的老师傅,路过咱们镇子,碰巧看见了我。”
“他说……他说我骨骼清奇,是什么万中无一的……嗯,奇才,非要收我为徒,带我去山里学艺。”
这套说辞,是他从那本破烂话本里抄来的,老套得掉渣。但在李念远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小姑娘听来,却充满了传奇色彩。
她先是“啊”地一声,小嘴微张,脸上写满了惊讶。随即,那份惊讶又变成了浓浓的不舍。
“那……那你要去多久啊?”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察的颤音。
吴长生沉默了片刻。
他想说“十年”。
但他知道,不能这么说。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而言,“十年”,是一个太过漫长,太过沉重,近乎于永别的词语。
他只能换一种更委婉的方式。
“师傅说,学艺之路,很苦,也很长。短则三五年,长的话……或许要更久。”他斟酌着词句,“师傅他老人家脾气古怪,不喜与外人联系,所以,我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回不来了。”
“很久……是多久?”李念远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
晶莹的泪珠,开始在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打转,像是清晨荷叶上即将滚落的露珠,看得吴长生心里一阵发堵。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十足的混蛋。
为了自己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却要用一个谎言,去伤害这个世界上唯一真心待他的人。
但他别无选择。
他的人生,从得到系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驶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轨道。他不可能带着李念远一起走,那只会害了她。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悄无声息地从她的世界里消失,让她回归到正常的人生轨迹。嫁一个门当户对的好人家,相夫教子,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一生。
这,或许是对她最好的安排。
“我……我不知道。”吴长生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沙啞,“但,我一定会回来的。”
“真的?”李念远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真的。”吴长生重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少女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吴长生心中不忍,鬼使神差地,他说出了一句他上辈子只在网上看过的,带着几分玩笑,又带着几分郑重的话。
“这样吧,我们做个约定。”
他看着李念远那头刚刚过肩的秀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
“等我回来的时候,若你长发及腰,还……还未嫁人……”
后面的话,他说不下去了。
但李念远却听懂了。
她那张挂着泪珠的小脸,“唰”地一下,红到了耳根。那份离别的伤感,似乎也被这句突如其来的、带着一丝暧昧的玩笑话给冲淡了不少。
她低下头,用细若蚊呐的声音“嗯”了一声。
两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沉默。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离别的伤感,和一丝少年少女间,独有的、朦胧而青涩的情愫。
过了好一会儿,吴长生才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东西,递到李念远面前。
那是一只用木头雕刻的小鸟,只有拇指大小,雕工粗糙,甚至有些地方还带着毛刺。但小鸟的神态,却栩栩如生,昂着头,仿佛随时都要振翅高飞。
这是他昨天夜里,用捡来的一块桃木,花了一个多时辰,一点一点刻出来的。
“这个,送给你。”他说道,“就当是……信物吧。”
李念远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木鸟捧在手心,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她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木鸟粗糙的表面,眼泪,终于还是不争气地,一滴一滴,落在了手心上。
“长生哥哥……”她哽咽着,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两个字。
“……保重。”
“嗯,你也是。”
吴长生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他怕自己会心软,会动摇。
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眼前的少女最后一眼,仿佛要将她此刻的模样,永远地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毅然转身。
没有再说一句道别的话,迈开脚步,向着镇外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的背影,在清晨的阳光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长生哥哥!”
李念远带着哭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吴长生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他怕一回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他只是抬起右手,在空中随意地挥了挥,然后继续向前,脚步没有半分停留。
他知道,从他踏出这个院门,踏出这个小镇的那一刻起,他那属于“吴长生”的、短暂而平凡的人生,就已经结束了。
接下来,他将开启一段,独属于他自己的、漫长到没有尽头的孤独旅程。
他没有回头,因为他知道,下一次见面,或许已是沧海桑田。
巷子的尽头,李念远紧紧地攥着那只粗糙的木鸟,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直到那个熟悉的、瘦弱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她蹲下身子,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
院子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仿佛也在为这场注定没有归期的离别,而轻轻叹息。
“我……我等你回来。”
少女哽咽着,对着空无一人的巷口,立下了一个或许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誓言。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一定长发及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