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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翌日,苏瑶身穿藕荷色镂花交领窄袖襦裙,头戴填珠荷花青玉步摇,一身清爽地走进偏厅。

父亲正手持一份堂稿,时而蹙眉沉吟,时而微微颔首。

哥哥则低垂着脑袋,神情忐忑,生怕文章有失,又挨训斥。

良久,苏居正放下文稿,抬眼问:“这稿子是你起草的?”

听出父亲语气中并无责备,苏青山松了口气,忙回道:“近年各地税粮锐减,布政司库藏荡然,无银可发,尤其亏欠宗室禄米良多,崔侍郎命我拟堂稿上奏陛下。初稿虽成,但儿子仍觉浅薄,便去翻阅俸禄和名册,恰巧遇见前来找陆尚书的长风。我与他聊起此事,得他指点良多。”

“哦?长风怎么说?”苏居正颇有兴趣地向前倾身。

“他说近年京都属县旱蝗相继,夏税折银仅完七分,秋粮米麦实收不足五分。河南亦遭天灾,州县凋敝,民卖儿鬻女犹不能完税。宗室仗着天潢身份,纵容仆役扰害地方,已成痼疾。然’裁减禄米’之议,关系天家体面,动辄得咎,无人敢提。眼下唯有两害相权:一是截留他省税粮暂缓京畿困境,安抚宗室,此为下策;二是奏请陛下申明律法,弹压滋事宗室,此为中策。至于长远之策……”

苏青山顿了顿,语气中带上几分敬佩,“长风还说,国库空虚是积年沉疴,唯陛下与阁臣共破陈规,方能根治。”

即便苏瑶是闺中女子,也听得出这番见解务实周全、层次分明,绝非寻常书生空谈。

如今国库空得能跑耗子,因此当今圣上将“丰盈国库”也作为今年的殿试策论。

苏瑶不由得想起前世,顾衍得了二甲进士,陆长风却是状元。

她还曾私下为顾衍鸣不平,认为陆长风定是倚仗家世才胜过顾衍。

如今看来,他确有真才实学。

苏瑶之所以对陆长风存有偏见还要追溯到八年前。

外人皆道他“谦谦君子,怀瑾握瑜”,唯有她偶然窥见另一面。

发现他人前人畜无害,人后人畜都害,阴险狡诈得很。

儿时她随父母到吏部尚书府赴宴,因嫌席间闷烦,便偷偷溜去后园,恰见几个宗室纨绔围住陆长风肆意嘲弄,说他是书呆子。

陆长风当时未发一言,转身就走,却被纨绔们大喊“孬种”。

苏瑶心里为他抱不平,谁知一炷香后,竟撞见他尾随骂得最凶的纨绔至假山后,用外袍罩住对方的脑袋,一顿拳脚相向,几下便将人打晕,还低声自语:“虽然父亲让我以德服人,但我也略弄些拳脚。”

苏瑶惊得呆立原地,忘了躲藏,被转身的陆长风看了个正着。

仅微微一怔,路长风便笑着走近,“苏小姐,世家贵女当谨言慎行。方才之事,忘了最好,千万莫学长舌之人,否则……

他忽然俯下身体,低声威胁:“就会变丑哦。”

苏瑶从小漂亮到大,最怕变丑,吓得转身就跑。

至此之后,陆长风不知怎么竟与哥哥成了朋友,父亲也乐得儿子与世交之子来往,于是两家越发亲近。

每逢相见,陆长风总会在没人的时候捉弄她。

有时突然出现打散她的发髻,有时用编得歪歪扭扭的草蚱蜢吓她,更过分的是,还会故意嘲笑她琴艺不佳,然后信手弹奏同一曲目,显示自己技艺高超,分明是存心气她。

不过,自从她成亲后,就再也没见过陆长风。

后来听闻他官拜东阁大学士,入阁参政,却常与顾衍政见不同,两人势同水火。

还一直未曾婚配。

前世的苏瑶还默默想过,那样惯会说一套做一套的男人,谁愿嫁他?

今日再听到路长风的消息,心里甚是唏嘘。

她虽不是孤家寡人,却活成了孤家寡人。

成不成亲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和谁成亲。

父亲的话突然打断了她的思绪:“长风此番虽未中会元,但以其才学,殿试问鼎亦未可知。陆兄有福了,培养了个好儿子。”

苏青山小声嘟囔:“说的好像您没培养个好儿子似的。”

苏居正睨了他一眼,嫌弃道:“我只养了个儿子。”

苏青山:“……”

“好”没有也就罢了,他连“培”都不配吗?

柳兰馨早已习惯这对父子的相处,笑着打圆场:“我前日听陆夫人提起,陆大人有意让长风入翰林。老爷日后在朝中,可得多多关照世侄。”

苏居正又看了眼憨厚的儿子,轻叹:“咱们的‘人质’可在陆兄手里攥着呢,能不关照吗?”

自家儿子在户部任主事,陆长风若是进翰林,必然是要好好看顾的。

况且那孩子本就是人中龙凤,就算自己不提携,早晚也会飞黄腾达。

苏瑶下意识接话:“内阁辅臣必出翰林,若有父亲提携,以陆公子之才,他日扶摇直上,出阁拜相绝非难事。”

前世顾衍就是从翰林院提任吏部郎中,短短八年就官拜侍郎,晋升速度羡煞一众官员。

苏居正诧异地看向女儿。

往日一提陆长风,她早避之不及,今天竟破天荒地替他说起了好话?

他与夫人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柳兰馨顺势笑问:“瑶瑶,你不是一向讨厌陆家那小子吗,怎么还替他说话了?”

历经一世沧桑,苏瑶早已看淡年少琐事。

陆长风的那些捉弄,并未真正伤害过她。

如今想来,反倒让她年少时光添了几分鲜活气息。

“女儿年少不懂事,长风即将入仕,日后与父兄同朝为官,自当和睦相处。”

柳兰馨眼中掠过一丝精光,转头问儿子:“青山,你一会儿去状元楼,陆家小子可也去?”

苏青山点头应道:“同科考生皆会去,长风自然也在。”

苏瑶有些诧异。

陆长风也在?

前世她分明只看到顾衍高谈阔论,陆长风从未出现,难道是她记错了?

苏居正抚须一笑:“青山,你派人去陆府传个话,就说你要先送瑶瑶去西市购置些物什,会晚些到。”

苏青山挠了挠头,不解地问:“我与长风约了亥时相见,现在时间还来得及,何必多此一举?”

柳兰馨抬手就拍了儿子一下:“让你去便去,哪来这么多话?你天天吃完就拉不也多此一举吗?”

苏青山:“……”

柳兰馨亲热地拉起女儿的手:“瑶瑶,你这身衣裳太素净了,年轻姑娘家就该穿得鲜亮些!走,娘陪你去换一身。”

苏瑶一脸茫然:“娘,早膳还未用呢……”

“早膳又不会长腿跑了,换好再吃也不迟!” 柳兰馨边说边拉着女儿朝外走。

苏居正笑着摆手:“快去快回,我正好与青山再议议这篇堂稿。“

兄妹二人面面相觑,父母言行怎地如此反常?

苏居正笑容不减,陆家不仅与苏家是世家,更有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的规矩,是再好不过的议亲人家。

倘若女儿不再反感陆家小子,待科考后把他安排进翰林院,再慢慢培养做女婿也不错。

岳父、恩师、世伯……

有这么一长串的名头,想来陆长风也逃不出手掌心,不怕他对女儿不好。

哎。

女子嫁人就像菜籽,撒到哪儿就是哪儿。

落到肥处迎风长。

落到瘦处苦一生。

所以做父母的才更要为之计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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