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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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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爹爹脸色一白,缓缓低下头,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方才还是我的脸,此刻却变成了白蔓蔓死不瞑目的样子。

她的喉管被深深破开,露出鲜红的皮肉。

独属于爹爹的那把剑还插在她的喉咙里,看起来恐怖又怪异。

微张的嘴唇似乎还在唤着爹爹的名字。

“蔓蔓!”

“不可能,我杀的明明是豆蔻,怎么会变成蔓蔓…苏蕴!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

“这是你的障眼法,你女儿死了,故意变成蔓蔓的样子来恶心我!对,蔓蔓她不会死的,我不可能亲手杀了我最爱的女人,不…”

他状似癫狂,又是哭又是笑。

“苏蕴,你也就有这点招式了。凭你现在的灵力,根本就不可能号令得了穷奇。”

“你到底把蔓蔓藏到哪里去了,再不说实话,别怪我对你动手!”

娘亲眉头微蹙,有些同情地看着他。

“暮玄夜,白蔓蔓已经死了,是你亲手杀了她。”

她向黑暗里招了招手,立刻就有鬼差带着我走出来。

我眼眶一热,扑进娘亲怀里。

“娘亲,我好想你!”

被关进水牢的第一天,娘亲将我哄睡之后,就吩咐亲信把我带走藏了起来。

她用一个木偶伪造成我的样子,又在爹爹对我动手的那一刻,在木偶和白蔓蔓身上下了换命咒。

于是,气昏了头的爹爹,亲手杀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

我娘亲说,我是她唯一的软肋,她绝不能让我有一点受到伤害的风险。

那张换命咒从指缝间飘落,爹爹彻底疯了。

他脚步虚浮,倒在了白蔓蔓身边。

“蔓蔓,对不起…”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蔓蔓,我对不起你!”

爹爹双膝跪地,颤着手想要触碰她高高隆起的肚子。

可就在碰到她的一瞬间,一大股散发着恶臭的东西涌了出来。

他心心念念的儿子,在眼前化作了一滩烂泥。

看着爹爹这副丧家之犬的样子,我的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

反而堵得快要窒息。

“爹爹,死的人不是我,你很失望吗?”

我想起从前爹爹亲手为我扎秋千的画面,想起他把我高高举起,笑着说我是他唯一的心肝。

又想起他毫不犹豫地举起刀,洞穿了“我”的喉咙。

“爹爹,到底哪一个你才是真正的你?”

“你究竟…有没有把我当成女儿?”

我竭力抑制喉间的哽咽。

可话一出口,浓浓的委屈就泛上心头。

我很想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和我娘。

却只换来他沉默的注视。

许久,爹爹冷笑一声,抱着白蔓蔓的尸体站了起来。

“你怎么不问问你娘,自从知道她背着我和阎王搞在一起的那一刻…我就恨不得她去死!”

“还有你,你娘放荡成性,谁知道你这个野种是从哪来的?”

6.

我瞪大眼睛,气得大喊:“根本就不是那样,娘亲从来都没有背叛过你!她和阎王叔叔只是…”

只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从没越过雷池半分。

要不是为了爹爹能坐稳判官之位,娘亲何必去找阎王叔叔求情?

“豆蔻儿,别说了。”

娘亲轻叹一口气,拉起了我的手。

“对于不相信你的人,解释再多也是徒劳。”

“更何况,将死之人,根本就不值得我们多费口舌。”

爹爹握紧了拳头。

“将死之人?该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他的脸色渐渐冰冷,“来人,给我把这两个犯上作乱的疯女人抓起来,扔进生死狱。”

“我要用最狠毒的阵法封印出口,让你们永生永世都出不来,给我的蔓蔓陪葬!”

娘亲冷笑一声,“暮玄夜,我以为你只是蠢而已,没想到蠢到了这个地步。”

“你可知道白蔓蔓当年为什么离开你?她和魔界之人苟合,被发现后仓皇逃去人间。”

“如今回来,也只是因为怀上魔物,害怕遭天谴而已!”

爹爹的瞳孔骤然睁大。

他嗤笑一声,“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我和蔓蔓相识千年,岂会不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苏蕴,她都已经被你害死了,你别想再在栽赃陷害!”

娘亲随手扔出一大沓书信。

上面带着魔族的专用印记,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哪里。

“这种印纸会留下使用之人的气味,你跟她同床共枕,不可能认不出来吧?”

爹爹颤抖着抓起一张,嗅闻到熟悉的桃花香后,脸色倏然白了。

“不可能…你在骗我!”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他还在嘴硬,痛到极致的眼泪却止也止不住。

爹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到白蔓蔓身边,掀开她肚子上的衣物。

那团冒着魔气的血肉出现在眼前。

人面兽身,长着一段长长的蛇尾。

那根本就是未成形的魔物,又怎么可能会是爹爹的孩子?

他愤怒地嘶吼着:“苏蕴,你还在骗我!”

“蔓蔓不可能背叛我,我不相信,我要亲手杀了你,给她偿命!”

他气昏了头,将判官令高高举起,想要捉拿我和娘亲。

“你身为生死狱判官,动用私刑,不怕天帝怪罪下来,剥了你的皮吗?”

“呵,这里全部都是我的亲信,幽冥离九重天有万里之遥,天帝永远都不会知道!”

娘亲的笑愈发明媚。

“你怎么知道,这些人都是你的亲信?”

霎那间,乌泱泱的一群人涌了进来。

爹爹脸色一喜,“快,给我把她们抓起来,谁先抓到苏蕴,本座重重有赏…”

最后一个字还没落下,一把弯刀刺进了他的心口。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

看着胸口破开的那个大洞。

爹爹的脸皱了起来:“阿晋,你怎么…”

那个叫阿晋的吊死鬼利落地拔出弯刀,表情没有一丝波动。

他是爹爹最得力的手下,和他出生入死三百年。

他手里的那把弯刀,还是多年前爹爹所赠,如今插在他的心口。

他恭恭敬敬地擦干净弯刀,站在娘亲身后。

“大人,除了吊死鬼以外,我还有另外一个身份,千年前苏蕴上仙座下的第一弟子。”

不只是他,爹爹所有的手下都站在了娘亲这边。

就算她没有灵力,可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为她赴汤蹈海。

爹爹痛苦不堪,浑浊的泪水涌了出来。

“本座那么相信你们,你们怎么能如此对我!”

“苏蕴到底给了你们什么?”

娘亲勾起唇角。

“我什么都没给他们,但他们现在拥有的这一切,全都是我的。”

“暮玄夜,你以为就凭你这平庸的天赋,也配执掌生死狱,和阎王平起平坐吗?”

“从一开始,这里便是我的封地,判官之位,也只属于我一个人。是不是我将权柄分给你太久了,才让你认不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拿出当初天帝封赏的文书。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娘亲的名字。

他没了反抗的力气,被阿晋按在地上。

离开之前,娘亲温柔道:“豆蔻儿,娘亲还有些话要同他说,让阎王叔叔先带你去玩好不好?”

我乖乖点头,朝着殿门走了过去。

殿门合上的一瞬间,我看见穷奇双眼通红,扑到了爹爹身上。

下一刻,非人的惨叫声响起。

比白蔓蔓被百鬼撕咬的那一夜,还要响。

阎王叔叔啧了一声,“这么多年了,你娘亲还是这么睚眦必报。”

“豆蔻儿,你以后可别变成她这样啊。”

我乖巧地点了点头。

8.

娘亲消失了一整夜。

那夜以后,爹爹不见了。

娘的身边出现了一个瞎了只眼、跛了脚的鬼差。

他满脸都是恐怖的疤痕,脊背高高拱起,看起来比最老的鬼差爷爷还要老。

他走到我身边,跪下来磕了个响头。

娘亲说,从今以后,这个鬼差就给我用了。

“豆蔻儿长大了,是时候有个自己的手下了。”

说这话时,娘正趴在阎王叔叔的膝上,一副餍足的模样。

我看见她脖间星星点点的红斑。

我身边的鬼差也看见了。

他仅剩的一只眼睛昏黄不堪,却还是在那一刻流露出痛苦。

后来,娘亲夜夜宿在阎王殿,不少人亲眼看见阎王叔叔抱着衣衫不整的娘亲走过情人桥。

他们都说,娘亲会成为阎王夫人,成为黄泉唯一的女主人。

“小姐,今日阎王殿设宴,夫人让您快些过去。”

我任由侍女为我换上华丽的衣裙。

比从前做判官女儿时的华服更加精美。

临走时,我看了一眼跪坐在门口的那个鬼差。

自从他跟了我之后,我每日都变着法子地折磨他。

他腿脚不便,我就逼他赤脚跋涉过忘川,给我采一株曼珠沙华。

他一只眼睛没了,却被我扔进炼丹炉,忍受强光三日三夜,另一只眼睛也险些保不住。

不管我怎么做,他始终一副心如死灰的样子,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可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愤怒。

回过神,我随手抓起烙铁,眼也不眨地贴近他的脸。

“啊啊啊啊啊!”

剧痛之下,他终于忍不住惨叫。

他痛得在地上翻滚,地狱火却如影随形,怎么挣扎都逃脱不了。

火焰烫下他大块大块的皮肤,露出鲜红的嫩肉,看起来触目惊心。

其他鬼差纷纷打了个寒颤,跪地求饶。

“求小姐…饶命!”

被灼烧的喉咙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声。

听上去和我的爹爹一点儿都不像。

爹爹的声音是温润如玉的,像珍珠落玉盘一样好听。

是我想多了,他怎么会是我爹爹呢?

我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

“算了,我们走吧。”

我止住他身上的火焰,大步向外面走去,没过一会那鬼差却跟在我身后。

他双腿严重灼伤,只能用手撑在地上,一寸一寸地挪动。

我心里一沉,故意加快脚步。

身后果然传来皮肉撕裂的声音。

走到阎王殿前,他已是不剩下人形了。

我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月色下,他仅剩的眼睛焕发出微弱的光芒。

鬼差嘴唇翕动,看上去悲痛到了极致。

“豆蔻儿,爹爹…对不起…”

他的嘴里含混说着什么。

我刚想走近,却被娘亲一把拉住了手。

9.

宴席上,娘亲和阎王叔叔挨得很近。

她张开嫣红的嘴唇,咽下阎王叔叔夹来的肉时,

我清楚地看到身后的鬼差浑身一颤。

“豆蔻儿,如果让阎王叔叔当你的爹爹,你愿不愿意?”

娘亲和阎王叔叔都笑着看我。

感受到身后炽热的目光,我扬起唇角:“都听娘亲的。”

鬼差失望地低下头,喉咙里传来低低的呜咽声,

他们的婚礼紧锣密鼓地筹备了起来。

整个幽冥都喜气洋洋的。

昂贵的聘礼几乎要堆满忘川河,昭示着阎王对娘亲的无上宠爱。

可我却越来越沉默。

我知道娘亲并不喜欢阎王叔叔。

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从前看爹爹时的那种感情。

“娘亲,你真的爱他吗?”

娘亲愣了,温柔地摸着我的头:

“傻孩子,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

“爹爹从前也很爱娘亲,还不是…落得那样的下场。我的心早就死了,如今娘亲唯一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平平安安的长大。”

“我灵力低微,若是没有人护着你,日子该有多苦?”

我看见娘亲的眼睛渐渐湿润了。

那夜以后,我开始主动亲近阎王叔叔。

娘亲也搬进了阎王殿,没过几日就要举行大婚。

大婚前夕,我却梦见了从前。

从前我每一年的生辰,爹爹都会送我一样四海八荒独一无二的宝物。

有一年,我听闻瑶光山上有一只神狐,皮毛流光溢彩,可制成最华丽的衣裙。

爹爹拗不过我,只身上山,和那神狐大战半月,双手鲜血淋漓。

等到把皮毛捧到我手上时,他只剩下一口气,下一刻就昏迷不醒。

娘亲又气又怕,说我不懂事,罚我跪了三天。

我吓得大哭:“爹爹,我不要狐狸皮了,你不要死好不好?”

沉睡的爹爹突然醒了。

他轻柔地替我擦干泪水,笑道:“豆蔻儿别哭,爹爹不会死的。”

“只要我的豆蔻儿平安幸福,爹爹做什么都愿意。”

泪水打湿了枕巾,我哭着醒来。

却看见窗前静静站着一个伛偻的人影。

10.

第二日,大婚如期举行。

我赶去阎王殿的路上,背后突然一阵剧痛,失去了意识。

再睁开眼睛,是在昏暗无光的山洞里。

我双手被反绑,嘴里塞了一块恶臭的抹布,浑身散架一样的痛。

不远处,一只鳞片耸立的巨蟒正在盯着我。

见我醒了,它张开大口,迅速地咬在我的肩膀上,扯下一大块带血的肉。

我痛得大叫:“你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从出生起,我就不曾离开过生死狱,怎么会招惹到魔界的仇人?

巨蟒咧开大嘴,眼神闪烁着怒火。

“要不是你这个野种,还有你娘那个疯女人,我的蔓蔓怎么会死?”

“她答应过我,只要暮玄夜娶了她,就在新婚之夜杀了他,剥下他的皮给我。从此我就是生死狱的判官,再也不用躲躲藏藏地活着了!”

“可就差一步,我的蔓蔓就被你们害死了!还有她腹中的孩子…”

那魔物仰天长啸,竟是落下了两滴浑浊的泪。

可这一幕只让我汗毛耸立。

我想起娘亲给我的护身符,背在身后的手刚好挣脱出来,

巨蟒立刻腾空,将我死死地缠住。

蛇尾不断地收紧,马上就要将我的脖子掐断。

它满眼猩红:“是你娘害死了蔓蔓,都是她害的!”

“今日不是她的新婚之日,我便要她在最幸福的日子里,永失所爱!”

想起远在千里之外的娘亲,一滴泪滑落眼角。

大婚事务繁忙,娘亲恐怕还没发现我不在吧?

这一生,本就是我拖累了她。

我死了,娘亲就不用嫁给不爱的人了。

也好。

我放弃了挣扎,静静等待着死亡降临。

最后一刻,脖子上的力气突然抽离。

巨蟒的尸体紧贴着我滑下。

我愣愣地抬起头。

那个瞎眼瘸腿的鬼差跪在我面前。

他强行催动禁咒救了我。

自己却七窍流血,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他眷恋地看着我,像是要把我深深刻进脑海里。

下一刻,鲜血喷涌而出。

就在这时,娘亲匆匆赶来,把我抱进怀里。

“豆蔻儿,你吓死娘亲了!”

“还好你没事,要是你有什么差池,娘亲也活不下去了!”

娘的声音在耳边嗡嗡作响,我的眼睛却越来越模糊。

我指着那个鬼差,手指开始颤抖:

“爹爹…是爹爹…他救了我…”

下一瞬,娘亲颤着手遮住我的眼睛。

“豆蔻儿,你看错了。他只是一个鬼差而已,你的爹爹早就死了。”

我晕了过去。

娘亲抱着我走过尸山血海。

回去之后,我大病了三天。

醒来以后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也包括那个身影模糊的鬼差。

娘亲带着我去祭奠了一座没有名字的坟墓。

“娘亲,他是谁啊?”

“一个故人而已。”

娘亲没有嫁给阎王叔叔,她归还了所有聘礼,带着我离开生死狱。

经历过生死,她才终于明白。

我想要的从来都不是权力和富贵,而是和娘亲平安顺遂地度过一生。

我们什么都没有带走,一身轻盈地渡过忘川河。

我不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也许是人间,也许是仙境,也许会回到幽冥。

我只知道,我和娘亲再也不会分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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