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5
等我悠悠转醒时,看到下方跪的乌泱泱一片人。
我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我赌对了。
“朕竟不知,朕的好皇儿竟和朝臣演了这么大一出戏!”
三皇子跪在下首,狠狠瞪了白玉宁一眼。
慌忙不跌地爬到皇帝脚下,
“父皇!是他们蛊惑我…”
可皇帝萧成明却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脚,
“逆子!竟以谋逆之罪设局,只为满足一己之私!朕看你日子过得太顺遂了!”
“既然如此喜欢寻欢作乐,即日起你便前往封地,做一个闲散王爷罢了!”
三皇子面如死灰,跌落在地。
原本的三皇子是储君热门。
如此一来,那宝座便再和他无缘。
见床上有了动静,萧成明回过头来朝我露出温润一笑。
“醒了?你说说看,剩下的人朕应该如何处置?”
我看着下面早已瑟瑟发抖的白玉宁和双眼无神的阮元清。
只是把刀递给了帝王。
“此时全凭皇上做主。只是,我想求个恩典…”
见我欲言又止,萧成明瞬间知晓我的意思。
“这自然。毕竟嫁给女人这事实属荒唐,这婚约便做不得数。”
“白卿,没想到在战场骁勇善战竟是个美娘子…”
白玉宁颤巍巍摇了摇阮元清的袖子。
可一向护佑白玉宁的他,却第一次置若罔闻。
白玉宁深深吸了口气,竟破罐子破摔起来,
“臣女扮男装是家中龌龊所致。还请陛下看在臣在军中立功无数,许臣恢复女儿身和阮郎厮守终身!”
我心里默默翻起了个白眼。
果不其然,原本还带着笑意的萧成明瞬间冷了下来。
带着上位者一贯的气场,皮笑肉不笑,
“朕答应你。”
白玉宁眼底闪过欣喜,正要谢恩时却被萧成明打断,
“可你欺骗顾姑娘和三皇子狼狈为奸这事却过不去。”
“朕赐婚你和阮卿,但你只能做侍妾。而顾姑娘散去的万贯家财,你白家得双倍奉上。”
萧成明每说一个字,白玉宁的脸变苍白一份。
白云宁心高气傲。
哪怕是生母,也因为是妾室在白府得不到白玉宁尊重。
让她做侍妾,比杀了白玉宁还让她痛苦。
她还想反驳。
萧成明只是悠悠转了转扳指,轻描淡写,
“至于欺君之罪…”
“臣愿以军功换白玉宁一命。以报答当年救命之恩。”
一旁沉默不言的阮元清总算开了口。
白玉宁不敢再言语,只得拼了命磕头谢恩。
她在朝中见过萧成明转扳指的模样。
每一次,都有人丢了性命。
“这倒有情有义。罢了,看在阮卿为大雍立下汗马功劳情面上,阮卿之前无诏回京和三皇子帮凶这事也烟消云散。”
听到”无诏回京“这四个字,阮元清猛地抬起头,复尔他又自嘲认命般笑了笑。
“臣叩谢皇恩。”
所有人都有眼力见退了出去,我却没忽略阮元清黏在我身上的视线。
6
“戏也看了。你也得偿所愿了。你那婢女…罢了,朕救了下来,会让太医好生治着。”
“可还有什么要让朕帮忙的?”
我慌忙跪了下来。
在白府执掌中馈这段时间,我搜集了不少信息。
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年替白玉宁接生的稳婆。
看着深陷赌场的独子被我用千金赎了回来后,稳婆总算吐了口。
我借着小桃的手把消息传给了萧成明。
原本只是要我入宫为妃的萧成明便同意出宫到三皇子府看这场好戏。
萧成明朝我伸出宽大手掌来。
我明白,我把手搭上去,我便是后宫某座殿宇的主人。
可只是如此吗?
我重活一世,除了复仇外,我不想再周旋在任何男人身边。
更何况是拥有三宫六院的皇帝。
我想试着换一种活法。
我深深叹了口气,朝萧成明重重磕起了头,
“臣女想进宫为女官,替陛下分忧!”
本朝的女官并非后宫嫔妃雅称,是太宗皇帝用来和司礼监分庭抗礼的,拥有实权。
可成为女官,也就意味着此生绝无可能再嫁人。
萧成明的手滞在半空。
良久,他幽幽叹了口气,声音暗哑,
“女官之路,可是辛苦的很。你可想好了?”
“臣女想好了。此生不悔!”
三个重重响头表明我的态度。
萧成明无奈失笑,把我轻轻扶了起来。
再看向我,已没了男女之间的旖旎,倒多了几分欣赏。
“果真是当年京都第一才女。罢了,便依你所愿。”
我喜极而泣。
回到丞相府时我心疼拥住小桃。
看着她红肿的下体,泪如雨下。
反倒小桃安慰起我来。
“小桃这条命都是小姐的。只怪小桃太弱不能给小姐分忧。”
“不过日后小姐当女官能够分出府去,小桃便能过上好日子,小姐可不能弃了小桃!”
我双眼早已哭的模糊,只是不停点着头。
安抚好小桃,我去找了父亲。
他早已在书房等我多时。
“是为父错了。你这小小庶女倒真有几分谋略。”
“当年真该遂了陛下的愿,那阮元清比起你来可真是差远了。”
当年陛下来丞相府小坐时,就表达了想要我入宫为妃的念头。
可父亲早已看出阮元清非池中物。
而陛下早已儿孙绕膝,我进宫也不能掀起多少风浪。
便借着我和阮元清有了婚约推辞了陛下。
而后阮元清变心,因而连带着白玉宁在父亲那都比我多几分关照。
我看着父亲,将他伪善面具揭开。
“女儿在父亲心中只是一枚棋子。做棋子,最重要的便是要有价值。女儿当然要给自己谋一条生路。”
“一条不依仗任何男人都能活的生路。”
父亲愣愣看着我。
良久,朝我坦然承认一切,
“为父只恨你非男儿身。否则朝堂之上,你我父子联手必能翻云覆雨。”
我懒得和父亲辩解。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朝父亲行了大礼作为分别。
虽是父亲推我入了火坑,可他毕竟生我养我。
此后便各走各的路。
我当了女官后提拔迅速。
我有机会光明正大展示我的谋略。
才短短三月便从从七品到了从五品。
如今在朝堂上,哪怕是阮元清都得称我一声“顾大人”。
提起阮元清。
他和恢复女儿身的白玉宁很快成了亲。
阮母嫌弃白玉宁,很快做主替阮元清许了夫人。
而原本为了白玉宁不惜立誓的阮元清。
如今却连白玉宁的房都很少踏足。
而白玉宁想请白府撑腰时,
却被老夫人拿着拐杖打了出去。
“逆女,白家赔了老底才还清顾大人的债!如今你又来丢人现眼作甚!以后白府和你便无任何关系!”
白玉宁的亲娘本就是妾,被白老夫人找了个由头卖到了妓院。
我原以为一切都上正轨时,
却在一场宫宴歇脚时,遇到喝酒微醺的阮元清。
7
或许借着酒意,阮元清竟失了风度,把我堵在了回廊。
“阿之…对不住,当初是我不知道他们换了药丸。都怪我,就不应该同意白玉宁的计…”
和上一世一样,如今蛮族内讧,无力在举兵打仗,边关太平。
阮元清又被白玉宁牵连,如今只是闲职一个。
更何况,如今我平步青云,白玉宁倒困于后宅。
不少人都笑话他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原本意气风发的阮大将军如今却胡子拉碴,眼圈乌青,郁郁不得志。
活了两世,我都和阮元清的郁结都在心中无法打开。
趁着这个机会,我朝阮元清凉薄一笑。
“早知道…早知道你就不应该在军中对那位以兄弟相称的女军医动了心。”
阮元清张了张嘴,却什么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上一世,我在信中曾直言不讳要阮元清离那位女军医远些。
可他却只是云淡风轻。
“军中我哪把她当女人。别想多了。我要对她真有意思,还会想着回到京都和你成亲吗?”
我信了阮元清。
可才过短短几月,阮元清回朝复命时便朝圣上说出了“边境不平,不娶妻”的誓言。
那时的蛮族力量雄厚,所有人都知道,
这和退婚无异。
阮云清脸臊红和虾子般,却想到什么,带着几分希冀拉住我的手,
“阿之,你我青梅竹马,不若再给子瞻哥哥一次机会。如今边关太平也不需要我。”
“你假死,我辞官,我们去江南做一对闲云野鹤,远离纷争你看可好?”
我几乎笑弯了腰。
原来不仅是白玉宁,连阮元清都愚蠢地可笑。
我凉凉甩开他的手,一字一句道:
“阮将军。您难道不明白今日的一切都因你所起?若不是你心猿意马,又怎会让白玉宁得了机会?”
“若不是你许下誓言,白玉宁又怎会毒计从生,得了机会非要来娶我?还非要把我往三皇子榻上送?”
我每说一个字,阮元清的脸便苍白一分,直至血色褪尽。
我顿了顿,朝阮元清下了最后通牒。
他认命般闭了闭眼,朝我喃喃自语。
“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可这段时间我一直做梦…梦到你被一杯毒酒夺走了性命。”
“而我竟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我…我想要弥补你…”
“我说过…子瞻哥哥不会让你受到欺负,却没想到却是我欺负了你…”
阮元清越说声音越小,带着几分哽咽。
这对阮元清来说是梦,而对我,哪怕现在想起。
也是鸩酒带来五脏六腑的疼痛。
我懒得和他纠缠,正准备回席时,却听到一阵尖利的声音,
“你果真!你果真来找她了!”
8
我的眉头在看到宫女打扮的白玉宁时深深拧了起来。
见到白玉宁,阮元清收了含情脉脉,转而是全身的冷意。
“这是宫中!你难道不要命了!赶紧给我滚回去,别再这里丢人现眼!”
话音刚落,白玉宁眼中便有了氤氲,声音更大。
“我丢人现眼?你当初为我立誓的时候怎么不丢人现眼了?”
“你为了和我一起甚至不惜害她性命之时怎么不嫌丢人显眼了?”
“啪”,白玉宁娇俏脸庞上瞬间浮现清晰的五指印。
提到阮元清的软肋,他彻底失了耐心,
“你这毒妇!我曾多番劝阻不要害人,你却执迷不悟,如今倒都怪到我的头上!”
“若无我保你性命,还娶你回家,如今你早成了孤魂野鬼,你有什么资格朝我置喙?!”
白玉宁被怼地面红耳赤,
见硬的无用,她又换了副样子。
她一把捏住阮元清的手放在胸口。
“可你都把我娶回家了为何不好好和我过日子?还想着她?她究竟有什么好的?”
“你立了誓才短短不过半年光景她便嫁给了我,如此水性杨花的女人,你在牵挂什么?”
看着白玉宁颠倒黑白的样子。
积攒了两世的怨恨让我再也忍不住。
我大步流星上前,如同她对我一般一把扭过她的脸。
“半年光景?你从小当男子养怎知女子的艰难?”
“这半年,我几乎连门都出不去。家中父亲冷眼,外面流言蜚语,父亲甚至打算过段时间便把我送入寺中。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而你,却趁虚而入,大张旗鼓非要娶我。我被你所蒙蔽嫁入白家,你却第一天便给我使绊子。”
白玉宁羞愧地想要别过头去。
我却强迫她看着我的眼睛。
“至于他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今日便告诉你答案。”
“你们所谓我的施舍,你让他扪心自问,哪一样你给过他?”
“你只会大大咧咧约上他喝花酒,吟诗作对。若没我顾之在背后替他打点,他哪能和你如此逍遥自在?!”
我戏谑打量看着她的脸,眼神却越过她看向阮元清。
“如今娶你是耻辱。我就在这风光霁月站着,你说你要是他,你会回来找我么?”
阮元清如同困兽般双手垂在两侧,头如败了的牡丹般再也直不起来。
阮元清拼命摇着头,顺着墙沿缓缓滑了下来。
“别再说了…阿之,我都知道…我错了。”
我心中无半分涟漪。
反倒从怀中掏出匕首抵在白玉宁的脖颈,低声警告,
“这里是宫中,莫要再纠缠。否则闹到陛下面前去。你小命怕保不住。”
白玉宁被吓得丢了魂,竟惊惧地打了好几个嗝。
我狠狠甩开白玉宁。
她失重没站稳,打了好几个趔趄跌落在地。
我只是深深看了看两人便离开。
9
可重活一世,我丝毫没忘记上一世的苦楚。
我也从未打算放过白玉宁。
只是用擅闯宫闱这样的罪名不足以让白玉宁身败名裂。
三个月后,收集好所有证据的我朝大理寺敲响了登闻鼓。
如今我有官职在身。
无需如寻常女子那般得滚了钉耙才能告状。
且鉴于我如今是天子近侍,大理寺的人不敢怠慢于我。
我状告军中白玉宁和阮元清混淆视听。
竟在军中捡了我方士兵头颅冒领军功。
前世,我是在死前白玉宁为了杀人诛心,竟把她和阮元清做过所有糟粕全都一五一十告诉了我。
得了线索的我这一世有了官身,能调动资源。
立刻便沿着线索查了起来。
两人本就不是细心谨慎之辈。
从我的人派出到有完整证据,也就花了半年光景。
铁证面前,白玉宁故技重施。
又求到白老夫人面前要她披上诰命救这颗白家独苗。
却被萧成明反手剥夺了白老夫人的诰命。
边防之事。
从来都是皇帝的逆鳞。
在萧成明亲自监督下,大理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很快给白玉宁和阮元清定了罪。
两人都是五马分尸。
而我的父亲因着帮忙掩盖阮元清的罪责,也被卸了丞相之职。
只得告老还乡。
而我检举有功,又早早和父亲分家。
借着这次机会,我从从五品连升三级,成了从三品,女官之首。
可在行刑前,阮元清却非要见我一面。
我本没有意愿。
可阮元清却托人给我带来我上一世嫁给白玉宁两年后。
白玉宁为了让我对她死心塌地,特意托人从我老家给我打造的整套宝石头面。
这一世,这套头面本不应该存在。
我思索再三,还是去见了阮元清。
见我来了。原本阮元清灰败的眸子里迸发出光亮。
可一开口,却全是哽咽和沙哑,
“原来…原来那不是梦…疼吗,阿之…?”
阮元清眼里是化都化不开的懊悔。
我知晓他此刻是真心悔过。
可我心中却无任何波澜。
我受过的苦楚,哪是一点点悔过便能释怀的?
阮元清喋喋不休开始说了起来。
原来他也重生了,只不过却重生在宫宴之后。
阮云清在家中被嫉恨蒙蔽双眼的白玉宁从身后勒死。
阮元清竟有了三世的记忆。
他无奈苦笑。
“本来我不信这类鬼神之事,可到了自己身上却…”
“活了三世,才明白谁是应该珍惜之人…我特意去打造了这幅头面,补偿你一些。可如今,却为时已晚。”
阮元清目光灼灼看着我,似乎要从我眼中找出任何动容的神情。
可迎接他的只有失望。
他故作坚强地叹了口气,
“罢了,我造的孽,终得我来还。若我的死能让你有所安慰,也算我了却一桩心事。”
我淡淡点了点头并未多言转身便要离去。
临走前,阮元清高声叫住我。
“阿之,还能叫我一声子瞻哥哥吗?”
我却只是滞了滞,没发一言不离开。
三日后,正式刑刑。
那日,白玉宁的诅咒声一声又一声划破云霄。
“顾之!你能重回一世改变命运凭什么我不能!我不服!”
原来,那日阮元清被勒死时。
多年习武的阮元清反手也狠狠掐住白玉宁的脖子,送她归了西。
白玉宁正想着如何对付我时,却被我先下手为强投入了诏狱。
等她回过神来,皇帝已下旨宣判了她的结局。
而阮元清却不发一言,只是痴痴望着皇宫的方向。
萧成明听到两人已死的消息只是淡淡一句知道了。
等他人退下。
正在批阅奏折的萧成明确冷不丁问道我:
“没有任何一点反应?果然是狠心女子…”
我无奈失笑,替萧成明研墨的手却未停下半分。
“对臣来说,除了陛下和江山,再没他人能影响得了臣。”
萧成明幽幽叹了口气,不再提及此事。
下值回家,看到小桃蹦蹦跳跳地迎我回来。
我便知,把握住此刻才是实实在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