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把我们攒了十年的一百万女儿留学基金,一夜之间全转给了她弟弟——去美国读商科。
“他可是我们家的希望,”她晃着我的胳膊撒娇,”你事业这么好,再挣就是了。”
我笑着点头,第二天停掉了她副卡,退掉了她妹妹的钢琴私教课。
当她弟弟第二次要钱交房租,岳母哭诉”家里不能出个留学生多丢人”时,她终于慌了。
“钱不是给你弟出国了吗?”我擦着眼镜,”让他自己打工挣学费啊。”
后来她在机场哭着追航班,而我牵着女儿去了新加坡。
……
坐在我对面的是我的妻子,蓝萱。
餐厅的暖光吊灯在我们头顶倾泻下柔和的光晕。
饭菜的香气还未完全散去。
这一切构成了一幅我为之奋斗了十年,并且深感满足的生活图景。
蓝萱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沾了沾嘴角。
她脸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光彩,一种混合着兴奋和某种决心的情绪。
这种表情,通常在她做出某个重大决定前会出现。
比如当年不顾她母亲苗彩菊的反对,执意要嫁给还是毛头小子的我。
“老公,”她的声音比平时更软,带着刻意的、糖分过高的黏稠,“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嗯,你说。”
心里盘算着明天早会要用的资料是否已经准备齐全。
“是关于小骋的。”她说。
蓝骋,她的弟弟,那个被岳母苗彩菊捧在手心里,视若家族明珠的年轻人。
我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小骋他……申请上了美国的商学院!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常春藤盟校之一的!”蓝萱的语调扬了起来,眼睛亮晶晶的,“真没想到,他这么争气!”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我有些意外,随即由衷地感到高兴。
“是吗?那太好了!具体是哪一所?需要家里准备什么?”
我以为,她所谓的商量,是家里要如何支持蓝骋,比如凑一凑第一年的学费生活费。
我们确实有一笔存款。
那是我和蓝萱省吃俭用,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它有一个专用的名字——“留学基金”。
只不过,最初设定它的目的,是为了我们的女儿欧玥。
我们希望她将来有更多的选择,能去看更广阔的世界。
当然,如果小骋急需,先支援一部分,也未尝不可。
毕竟是一家人。
蓝萱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宣布一个极其重要,又怕我反对的决定。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餐巾的边缘。
“小骋这次出去,机会太难得了。”
“嗯。”
“但是……你知道的,美国那种地方,学费、生活费,都贵得吓人。”
“我明白。我们可以……”
我的话被她急急地打断。
“爸妈那边的情况你也清楚,他们那点积蓄,根本不够看。”
她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
“所以,我把咱们那笔钱……就是给玥玥存的那一百万……先转给小骋了。”
餐厅里很安静。
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变得异常清晰。
一下,一下,敲在我的耳膜上。
我可能愣住了一两秒。
或者更久。
大脑需要时间来处理这句过于简短,但信息量巨大的话。
“转了?”我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干涩,“哪笔钱?”
“就是我们卡上那张定期存单,正好到期的那一张。”蓝萱语速很快,仿佛说慢了,就会失去说出来的勇气,“一百万,昨天办的汇款手续,应该快到小骋账上了。”
一百万。
十年。
我和蓝萱的收入不算低,但在这个房价飞涨的城市,供养一个孩子,赡养双方老人,维持一个体面的中产生活,并不轻松。
这一百万,是我们放弃了多少次换车的机会,推迟了多少次长途旅行,在无数个夜晚计算着开支才存下来的。
它不仅仅是钱。
它是我和蓝萱共同规划的未来。
是欧玥未来的可能性。
现在,蓝萱告诉我,这笔钱,在我和女儿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转移了。
为了她的弟弟。
为了蓝骋那听起来金光闪闪,却远在大洋彼岸的“商科”梦想。
一股凉意,从脊椎骨慢慢爬上来。
但我脸上的肌肉,似乎还维持着原来的表情。
甚至,可能还带着一丝僵硬的,未能及时撤下的,为小骋感到高兴的痕迹。
“你……怎么没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尽量让语气保持平稳。
蓝萱观察着我的脸色,似乎没有看到预想中的暴怒,胆子便大了一些。
她站起身,绕到我身边,亲昵地抱住我的胳膊,轻轻摇晃。
就像过去无数次,她想要某样东西,或者想让我答应某件事时那样。
这是她惯用的,也是我最受用的撒娇方式。
“哎呀,老公,你不是一直说,男孩子要出去见见世面嘛。”
“小骋这次好不容易申请上了,机会不等人啊。”
“手续办得急,我怕跟你一说,你一犹豫,就耽误了。”
她的身体靠着我,声音软糯。
“他可是我们蓝家唯一的男孩,是我们全家的希望啊。”
“你事业现在这么好,已经是部门总监了,再挣一百万,那不是很容易的事嘛。”
“就当是投资了,等小骋学成归来,赚了大钱,还能忘了你这个姐夫的好?”
她的话语像温热的糖水,试图包裹和融化我那颗正在迅速降温的心。
事业好?
再挣就是了?
她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仿佛我过去十年的披星戴月,殚精竭虑,只是一场轻松的游戏。
仿佛我们的未来,我们女儿的未来,都可以如此轻易地被“再挣”两个字覆盖。
我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
那张我爱了多年,熟悉到闭着眼睛都能描绘出轮廓的脸。
此刻,却好像蒙上了一层陌生的薄纱。
她眼里只有对弟弟前程的憧憬,和对我的,一种近乎理所当然的期望。
没有一丝一毫对动用了家庭根基款项的愧疚。
也没有对我们女儿欧玥未来的考量。
那一刻,我清晰地听到了内心深处,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
不是轰然巨响。
而是像冰面承受不住压力,悄然蔓延开的第一道裂纹。
细微,却无法弥合。
我沉默着。
蓝萱依旧晃着我的胳膊,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蓝骋的未来,说着她母亲苗彩菊的欣喜若狂。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脸上甚至挤出了一个近乎微笑的弧度。
“嗯。”
我听到自己这样说。
“你说得对。”
“小骋的前途要紧。”
蓝萱如释重负,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在我脸上飞快地亲了一下。
“老公你最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支持的!”
她欢快地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哼着轻快的调子,仿佛解决了一件天大的心事。
而我,坐在原地。
看着自己空了的手。
看着这个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家。
心脏一点点沉入冰冷的深渊。
脑海里,一个清晰的,冷静得可怕的声音在说:
欧兵,你的婚姻,从这一刻起,不一样了。
那一百万,买断的,恐怕不只是小舅子的留学梦。
还有某些,我一直珍视的东西。
但我什么也没再说。
只是拿起桌上的眼镜,用衣角慢慢地,反复地擦拭着。
镜片后的世界,需要看得更清楚才行。
今晚,注定有很多人无法安睡。
蓝萱不会知道。
她亲手推开了一块多米诺骨牌。
而这场连锁反应的终点,会在哪里?
我擦着眼镜,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里,女儿欧玥那架崭新的钢琴上。
那是她小姨,蓝菱,最近常来练习用的。
或许,该从什么地方开始呢?
一个计划,在我心底悄然成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