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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辞迫不及待告诉陆寒铮她恢复听力的那天。
她听到一个陌生的男人的戏谑:“要我说,寒铮你也真是够意思,为了报恩,娶个聋子当正妻,这要是换了我,可做不到你这般情深义重。”
沈清辞的心猛地一沉,紧接着,是她想了、念了十年的陆寒铮的声音。
可这声音此刻听起来,却带着一种她从未感知过的轻飘和冷漠:
“报恩而已。若非当年她为我挡灾坏了耳朵,我陆寒铮岂会自讨苦吃,娶一个聋子进门?不过是全了她一份救命之恩,也全了我陆家知恩图报的名声罢了。”
废人……报恩……自讨苦吃……
这几个字像冰锥,狠狠刺穿了她刚刚被喜悦充盈的心脏。
十年前,她为了推开差点被劫匪带走的陆寒铮,被疾驰的马车撞倒,双耳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醒来后,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十年,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声音,她成了聋子。
支撑她熬过无数苦涩汤药、骇人偏方的,是陆寒铮。
她最爱梅花,陆寒铮便亲手剪了一千零一朵窗花,挂满了她院中光秃的树枝,他拉着她的手去摸那些窗花,每一朵窗花都笨拙地藏着“辞”字,在她掌心写:“你看,梅花为你开了。”
他为了她的耳朵,四处寻访名医异士,听说极北之地有神医,他冒着大雪前去,回来时染了风寒,高烧了足足三个月,膝盖在雪地里跪求时冻出的疮疤,至今未完全消退。
现在她恢复听力第一个念头,就是要亲口告诉他,要亲眼看到他惊喜的模样,要亲耳听见他或许会再次说出的温言软语。
她几乎能想象出他朗笑的样子,或许还会像少年时那般,忘形地抱起她转圈。
可此刻她听到了什么?
“像她这种聋子上不了台面,在家里替我操心琐事也好,出去可以带着春芝,她知书达理,善解人意。”
沈清辞的心被重重揪了起来。
向春芝模样生得娇柔,一双杏眼总是水汪汪的,看人时带着几分怯怯的依赖,极易激起保护欲。
她初入府时,沈清辞念其孤苦,对她多有照拂。
沈清辞发现,向春芝看陆寒铮的眼神,那份崇拜和仰慕,早已超出了表兄妹的界限。
当时陆寒铮在沈清辞的屋外站了一天一夜,对天发誓,“我陆寒铮此生此世,只爱你沈清辞一人!若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那时秋雨正寒,他就那样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石板上,一遍遍地重复着他的誓言。
他当着所有下人的面,紧紧握着沈清辞的手,宣告:“将军府的女主人,唯有沈清辞。谁若让她心生不快,便是与我陆寒铮为敌!”
那一刻,他斩钉截铁的背影和毫不掩饰的偏袒,曾是沈清辞无声世界里最坚实、最温暖的依靠。
让沈清辞以为,哪怕全世界都背弃她,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站在她身前。
可现在,亲耳所闻,字字句句,都在嘲笑沈清辞这十年的信念,是多么可笑的一厢情愿。
原来在他心里,她沈清辞只是一个需要用婚姻来偿还的恩情包袱,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废人”。
而他那些看似深情的付出,或许,也只是为了安抚他自己的愧疚,
过往十年,她活在一个由愧疚和报恩编织的幻梦里,需要他精心“供养”才能存活的聋子废人。
够了。
她不要再做他戏台上的傀儡,更不要再从他的眼神里,捕捉到一丝一毫对另一个女人的欣赏与偏爱。
她要离开。
如今家族式微,全仰仗着陆寒铮的鼻息过活,他们绝不会允许她断送这唯一的依靠。
路,只剩下一条,假死脱身。
那就让“将军夫人沈清辞”这个人,彻底消失。
一个月后的上元节,番邦使臣入京朝贺,届时京城鱼龙混杂,正是金蝉脱壳的绝佳时机。
她可以假借观灯之名,制造一场意外……
陆寒铮,你既视我为累赘,我便还你自由。
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此生此世,永不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