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无声地滑入夜色,像一头蛰伏的猎豹,将餐厅那虚伪的暖光彻底甩在身后。
车窗外的流光溢彩映在我脸上,明明灭灭,却照不进眼底分毫。
车内是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空调系统发出几不可闻的送风声。司机老陈透过后视镜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明智地保持了沉默。
他跟着裴家十几年,大概从未见过我这副样子。
我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裤兜里那个丝绒盒子坚硬的棱角。
几个小时前,它还承载着我所有的炽热和期待,此刻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颤,却又舍不得松开。
这痛楚提醒着我,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噩梦,是血淋淋的现实。
乔千柠轻佻的笑语,“送外卖的”、“玩玩而已”、“比狗还省心”……
每一个字都在我脑海里循环播放,与那些诡异的绿色弹幕交织在一起,反复凌迟着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尊严。
家破人亡?不得好死?
我心底冷笑一声。
原来在我不知道的剧情里,我竟落得如此下场。
就因为爱上了这个表里不一的女人?
就因为那个叫吴眠的男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钝痛蔓延开來。
不是为她,是为我自己那喂了狗的真心。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
我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我那个租来的、狭小但被乔千柠评价为“温馨”的小公寓,而是矗立在半山腰,气势恢宏,如同蛰伏巨兽般的裴家老宅。
巨大的铁艺大门在车灯照射下无声滑开,两侧修剪整齐的园林在夜色中显得幽深而肃穆。
这才是我本该待着的地方。而不是骑着电动车,穿梭在车水马龙里,只为给她送一份可能因为迟到几分钟就会被抱怨的“爱心餐”。
车子在主楼前停稳。老陈迅速下车,为我拉开车门。
我迈步下车,脚踩在冰凉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
宅子里的管家和佣人早已接到消息,垂手肃立在门厅两侧,大气不敢出。
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
“少爷。”
管家林伯上前一步,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担忧。
我摆了摆手,没说话,径直穿过宽敞得可以跑马的门厅,走向通往二楼的弧形楼梯。
每一步都踩得沉稳,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膝盖深处传来的虚软。
父亲的书房在二楼走廊的尽头。厚重的红木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暖黄色的灯光。
我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书房里弥漫着雪茄和旧书的混合气息。
父亲裴震霆就坐在那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后,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听到动静,他抬起头,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
他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在宽大的椅背上,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他在等我自己开口。
我走到书桌前站定,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视线。
曾经,我无比抗拒这种充满压迫感的注视,觉得它扼杀了我所有的自由。
但此刻,这目光却奇异地让我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
“我回来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却异常平静。
父亲点了点头,指节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敲了敲:“遇到事了?”
他向来如此,洞察一切,却从不轻易点破。
我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
我从裤兜里掏出那个丝绒戒指盒,“啪”一声,随意地扔在了昂贵的书桌上,像扔一件垃圾。
“本来,今天想用它求婚的。”我说。
父亲的眉峰几不可见地动了一下,视线扫过那个盒子,又落回我脸上,等待下文。
“然后,我听到她跟朋友说,”我顿了顿,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但还是强迫自己用最平铺直叙的语气说了下去,“说我只是个送外卖的,她玩玩而已。她下个月,就要和吴家的吴眠订婚了。”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微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渗进来一丝。
忽然,父亲低低地笑了一声,带着几分冷峭,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
“玩够了?”
他问,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我迎着他的目光,体内那股被背叛和羞辱冰冻住的血液,似乎开始一点点融化,然后被另一种更加汹涌、更加炽热的情绪所取代——
是不甘,是愤怒,是被彻底激发出来的,属于裴家继承人的骄傲和戾气。
我缓缓挺直了一直微微佝偻着的背脊,下颌线绷紧。
“玩够了。”
我回答,声音里淬着冰,也燃着火,“爸,我想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不是请求,是宣告。
父亲深邃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真正的、带着赞许的笑意。
他拿起桌上的内部电话,按下了一个快捷键。
“通知下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透过话筒传遍这座宅邸的每一个角落,也清晰地落在我耳中,“少爷回来了。从明天起,裴氏集团所有事务,由裴洛牧全权接手。”
放下电话,他看向我,目光如炬:“裴家的产业,不是谁都能觊觎的。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就要付出代价。明白吗?”
我微微颔首,眼底最后一丝迷茫和痛楚被彻底焚尽,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势在必得。
“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