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看来路副团长的津贴,都让嫂子拿来改善生活了”话音刚落,屋里那点因饺子升起的融洽气氛,瞬间冻结。
戴眼镜的记者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嘴角挂着一丝不带温度的笑。
他这是在点路远,也是在敲打苏瑶——英雄过着艰苦朴素的日子,你个家属在后方穷奢极欲,这像话吗?传出去不好听。
另一个尖鼻子记者没说话,但那双眼睛在苏瑶和桌上那盘白面饺子之间来回扫,已经暴露了他的想法。
“你胡说什么!”
路远“噌”地一下站了起来,椅子腿和水泥地摩擦,他一发怒,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豹子,屋里的气压骤然降低。
“我们家怎么过日子,轮得到你来置喙?这是采访还是审问?!”
两个记者被他这气势骇得齐齐一窒,脸上的从容瞬间绷不住了。他们是省报的笔杆子,在地方上也是被人捧着的角儿,何曾被人这么当面喝斥过。
“路副团长,你别激动,我们也是……也是关心英雄的生活嘛。”戴眼镜的记者勉强挤出个笑,底气明显不足了。
眼看就要谈崩,苏瑶却动了。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路远紧绷的手臂上,阻止了他后续更难听的话。然后她上前一步,脸上不见慌乱,反而露出一个清浅的笑意。
“这位记者同志说笑了。路远他保家卫国,在外面流血流汗,我这个当媳妇的,能做的也就是让他回家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补补身子。这要也算‘改善生活’,那我们全军的军嫂,可就都得跟着吃糠咽菜了。”
她顿了顿,目光清亮地扫过两人。
“再说了,两位同志从省城大老远跑来,一路舟车劳顿,想必也饿了。
要是不嫌弃,我再去给两位下碗热汤面垫垫肚子?吃饱了,才有力气好好写我们路副团长的英雄事迹,不是吗?”
这番话,软中带硬,四两拨千斤。既点明了路远辛苦,她做饭天经地义,又给了两个记者一个台阶下,顺带还把话题拉回了“采访英雄”的正事上。
路远感受着手臂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胸口那股即将喷薄的怒火,竟被奇迹般地抚平了。
两个记者对视一眼,心里也有些犯嘀咕。这个路副团长的媳妇,跟传闻里那个只会哭闹的娇小姐,好像不太一样。
尖鼻子记者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听见“热汤面”三个字,肚子不争气地又叫了一声。他清了清嗓子,顺着台阶就下:“那……那就太麻烦嫂子了。”
“不麻烦。”苏瑶笑意加深,“两位稍坐,很快就好。”
说完,她转身进了厨房,留给堂屋里三个男人一个纤细却挺直的背影。
路远重新坐下,可心思却怎么也静不下来了。他看着厨房的门帘,脑子里全是苏瑶刚才不卑不亢的样子。
厨房里,苏瑶没急着烧水。
她走到墙角的陶罐边,掀开盖子,用勺子挖出一大块雪白细腻的猪油。
“刺啦——”
猪油滑入烧热的铁锅,瞬间融化,一股浓郁的荤香猛地炸开,霸道地钻出厨房,蛮横地窜进了堂屋。
正在没话找话,试图缓和气氛的两个记者,鼻子同时不自觉地耸动了一下。
好香!
这股纯粹的、带着原始诱惑力的油脂香味,直接往人五脏六腑里钻,把沉睡的馋虫全都给闹醒了。
路远看着对面两人那明显开始坐立不安的神情,心里那点郁气竟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爽快。
厨房里,苏瑶不紧不慢地将一把洗净沥干的小葱切成段,只取葱白和最嫩的那一截葱绿。油温五成热,她将葱段丢进锅里。
小火,慢熬。
葱段在热油中发出细微的“滋滋”声。随着水分被慢慢逼出,原本翠绿的颜色逐渐变得金黄、焦香。
一股比刚才单纯的猪油香更复杂、更勾魂的葱香味,彻底爆发了!
这股味道,醇厚,霸道,又带着一丝焦糖化的甜香,层层叠叠,铺天盖地。它扼住了堂屋里每个人的喉咙,让他们口舌生津,坐立难安。
戴眼镜的记者再也维持不住矜持,不停地朝厨房方向张望,喉结上下滚动。尖鼻子记者更是直接,端起桌上的凉白开猛灌了一口,试图压下胃里那翻江倒海的渴望。
路远将两人的丑态尽收眼底,绷紧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扬了一下。
他知道苏瑶做饭好吃,但从不知道,她能用最简单的东西,弄出这么大的阵仗!
十分钟后,当那股香味浓郁到几乎凝为实质时,厨房的门帘一挑,苏瑶端着一个大托盘出来了。
三只豁口的大瓷碗,里面是白生生的细挂面,上面浇着一勺黑亮油润的酱汁,几根炸得焦黄酥脆的葱段懒洋洋地躺在顶上。
简简单单,却香得让人发疯。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招待,就一碗葱油拌面,两位记者同志别嫌弃。”苏瑶把面碗轻轻放到他们面前,“趁热拌开吃,面凉了就坨了,不好吃了。”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尖鼻子记者眼睛都直了,也顾不上客套,拿起筷子就扎进了碗里。
随着筷子的搅动,藏在碗底的葱油和酱油被彻底翻了上来,均匀地裹在每一根劲道的面条上。热气蒸腾,那股浓香更是扑面而来,熏得人差点昏过去。
“吸溜——”
尖鼻子记者猛地吸了一大口面条进嘴。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定住了,眼睛瞪得像铜铃,腮帮子飞快地蠕动,含糊不清地爆出一句:“唔!好吃!太好吃了!”
面条爽滑又不失筋骨,每一根都完美地挂上了浓郁的葱油香。那酱油的咸鲜恰到好处地中和了猪油的醇厚,非但不腻,反而越吃越开胃。那焦葱更是点睛之笔,一口下去,酥脆焦香,让整个味觉体验瞬间升华!
这哪里是挂面,这分明是琼浆玉液!
戴眼镜的记者见状,哪还顾得上什么风度,抄起筷子埋头就开干。
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此起彼伏、响亮得近乎失礼的“吸溜”声。
路远看着自己面前那碗面,又看看苏瑶。她正站在桌边,安静地看着他们狼吞虎咽,额角的碎发被热气濡湿,贴在白皙的脸颊上,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温柔又从容。
路远的心,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撞了一下,一种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他移开视线,拿起筷子,也夹了一筷子面送进嘴里。
他嚼动的动作一顿。
这味道……确实绝了。比他当年在沪市老首长家吃过的所谓正宗葱油拌面,还要香!
不到五分钟,两大碗面条,被两个记者吃得干干净净,连碗底最后一点油星子都恨不得用舌头舔干净。
“嗝……”尖鼻子记者毫无形象地打了个饱嗝,脸上是酒足饭饱后的红润和满足,他看着苏瑶,“嫂子!您这手艺,绝了!真的,比我们省城国营饭店的大师傅都厉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