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因钱不容那一句神方。
打消了李先生夫妇眼中最后的疑虑。
取而代之的,是激动。
能让这么一位风骨不凡的老药工都为之动容,这方子的分量,不言而喻。
“医生,那……那我们这就抓药!”李先生的声音透着急切,生怕晚一秒,这救命的方子就会飞了。
许阳朝钱不容微微颔首。
“麻烦您了,钱大爷。”
钱不容的胸膛起伏了一下,那张严肃的脸上,竟泛起潮红。
“不麻烦!”
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能亲手抓一副这样的方子,是我这很满意啊!”
老人转身,站在那排簇新的药柜前,整个人的气场都沉静下来。
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匠人面对传世之作时的虔诚。
钱不容拉开一个药斗,捻起几片荆芥。
先是凑到鼻尖轻嗅,而后对着灯光,仔细审视药材的纹理。
“是今年的新货,风干得恰到好处,药性一分没走。”
他又拉开另一个药斗,抓起一把蝉蜕。
“体轻中空,黄亮不暗,头足俱全,这才是能入方的好药。”
他每取一味药,都像在鉴赏一件稀世的珍宝,嘴里还低声点评着。
那份专注,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已消失。
李先生夫妇屏住了呼吸。
他们跑过太多大医院,见过太多专家教授,却从未见过一个药剂师,对药材本身怀有如此深沉的敬畏。
仅是这份态度,就让他们对即将到手的这服药,凭空生出无限的信心。
许阳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他明白,钱不容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这张方子的最高敬意。
用他浸淫一生的专业,为这张方子的疗效,加上最后一道,也是最关键的一道保障。
良医,良药。
二者合一,方能与病魔争锋。
抓完药,钱不容亲自用几层厚实的牛皮纸,将二十多味药材仔细分包。
他还特意找来不同颜色的笔,在包装上清晰地标注出哪些需要先煎,哪些必须后下。
“李先生,这方子里的药,犹如行军打仗,排兵布阵,半分错不得。”
钱不容将药包递过去,又将许阳之前的嘱咐,用更严谨的口吻,重新强调了一遍。
“开锅后,必得用文火,慢熬四十分钟。”
“这几味药,需在起锅前一刻放入,药气一泄,效力便失了大半。”
“记住了,全都记住了!”李先生双手接过药包,仔细的记着操作方法。
结账时,三副药材,只用了几百块。
虽说钱不容用的全都是道地的药材,实际上并不贵。
李先生付款时,都有些不相信,价格会如此之低。
这半年多,妻子受的罪,花的那些冤枉钱,估计是这副药的上千倍了。
送走李先生夫妇,诊室终于安静下来。
赵铁柱已经默默地将所有东西归置原位,准备关门落锁。
钱不容却还站在药柜前,手里拿着许阳那张处方笺的底方,翻来覆去地看,神情有些痴了。
“小子,你过来。”
他朝许阳招了招手。
“钱大爷。”许阳走近。
“你跟我说句实话。”钱不容扶了扶老花镜,目光灼灼地看着许阳,“这开方的思路,当真是家学?”
许阳头皮有些发麻,只能硬着头皮点头。
“爷爷过世得早,但他留下了许多医案和笔记,我从小翻看,算是受了些影响。”
“影响?”钱不容摇了摇头,脸上写满了不信。
“这哪里是影响二字能说清的。”
“你这方子里,疏风、清热、祛湿、凉血、养血,五路兵马齐头并进,却又调度有方,主次分明,这等用兵的火候,没有几十年浸淫,根本想都不敢想!”
他手指点在方子里的两味药上,声音都有些发颤。
“尤其是这僵蚕配蝉蜕,一入经络搜风,一走肌表散邪,合用则表里通杀!”
“还有这苦参配白鲜皮,一味燥湿,一味利湿,等于把湿热邪气,往两条不同的路上驱赶,让它无处可逃!这思路,太刁钻了!也太老辣了!”
他越说越激动,看许阳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披着人皮的百年老妖。
“你……究竟几岁开始读医书的?”
“大概……七八岁吧。”许阳含糊应道。
钱不容不说话了。
七八岁。
他想起自己七八岁时,还在药铺里当学徒,因为分不清甘草和黄芪,被师父用戒尺打了手心。
老人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惊叹,有落寞,还有长江后浪推前浪的欣慰。
“这方子,我收下了。”
他将那张底方仔细地折好,郑重地放进自己贴身的口袋里。
许阳看着老人的模样,知道这张方子,彻底结束了这位老药工对自己的考验。
但他同样清楚,这张方子,榨干了他所有的积累和运气。
如果再来一个类似的病人,他还能有这样的神来之笔吗?
答案,是否定的。
抽奖,终究是外物。
只有自己学到脑子里,刻进骨子里的东西,才是真正的本事。
……
夜色中,李先生开着车,飞驰在回家的路上。
车里的气氛,与来时相比,已是天壤之别。
“老公,你说……这次,真的能行吗?”妻子抚摸着自己手臂上依旧发烫的皮肤,声音里带着期盼。
“肯定行!”李先生的语气笃定。
“你没见那老药工的眼神吗?他看那方子,眼睛都在放光!我跟你说,真正的高手,往往就藏在这种不起眼的地方,咱们这次,绝对是找对人了!”
“可……那个许医生,实在太年轻了。”
“年轻怎么了?有些事,就是讲天赋的!”李先生对许阳的称呼,不知不觉间,已经从“那个医生”,变成了“小许医生”。
回到家,李先生亲自下厨。
饭后,他拿出那包散发着浓郁药香的药材,仔仔细细地按照钱不容的嘱咐,开始煎药。
砂锅里,黑色的药汤在翻滚,苦涩的药气弥漫了整个屋子。
妻子坐在客厅,闻着这股味道,焦躁了半年的心,竟出奇地安宁下来。
药煎好了。
黑漆漆的一大碗。
“来,老婆,趁热喝。”
妻子看着那碗药汤,虽然抗拒那味道,但还是一咬牙,仰头灌了下去。
又苦又涩,五味杂陈。
喝完药,一股暖意从胃里缓缓升起。
“怎么样?”李先生紧张地问。
“说不上来……就是心里那股火烧火燎的劲儿,好像被压下去了一点。”妻子有些不确定地说。
“那就好!有感觉就好!”李先生大喜,“快,去睡,医生说了,要早点休息。”
妻子躺在床上,心里依旧七上八下。
这半年来,她从未睡过一个好觉。
每晚,那种钻心刺骨的瘙痒,都会将她折磨得彻夜无眠。
今晚,会有不同吗?
她闭上眼睛。
在迷迷糊糊中,她只觉得那股暖意从腹部,如春水般,慢慢地,流淌向四肢百骸。
平日里那种让她抓心挠肝的燥热感,被这股温润的暖流,一点点地抚平,冲淡。
身上的痒意……好像真的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沉沉睡去。
这一觉,是她半年来,睡得最沉、最安稳的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