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那只伸出去的手，还是默默收了回来。
许阳垂下眼帘，转身走回那栋灰色小楼，背影里带着几分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脸面是小，任务是大。
要是完不成任务，这个“中医馆模拟器”就真成了一个摆设。
回到诊室，许阳坐在那张斑驳的问诊桌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盘算着眼下的处境。
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家药柜里的药材。
他走到那面木制百子柜前，拉开一个标着“甘草”的抽屉。
特有的甘草的气味逸出。
抽屉里的甘草片色泽正常，没有虫蛀或霉变的痕迹。
他接连又拉开几个，茯苓、白术、陈皮……大部分常用药都保存得相当完好。
许阳心里微微一松。
看来他那对不着调的父母，在药材的保养上，倒还存着几分医者的本分。
这至少省下了一笔买药的钱。
接下来，便是等待。
等待一个命中注定、恰好感冒、并且还信电线杆小广告的病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走。
诊室里的光线从明亮变得昏黄，窗外的喧嚣也渐渐稀落。
许阳坐在椅子上，从起初的满怀期待，到后来的坐立不安。
24小时的时限的倒计时，悬在他的头顶。
再这么下去，任务非失败不可。
要不……主动去街坊邻居家转转？看看谁家恰好有人伤风？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他掐灭了。
不行。
太刻意了，目的性太强，反而会引人怀疑。
就在许阳一筹莫展，快要放弃的时候，那扇被他擦得半旧不新的玻璃门，毫无征兆地被人从外面“哗啦”一声推开。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焦急的女声传了进来：
“许医生在吗？许医生！”
许阳整个人像是被电流穿过，霍然从椅子上站起。
来了！
他抬头望去。
门口站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正吃力地扶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
妇人穿着件半旧的碎花连衣裙，满脸写着焦灼。
她身边的女孩，整个人无力的挂在妇人身上，脸色透着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得起了皮，眼神涣散，一副随时都要倒下的模样。
许阳的目光落在女孩身上，那股清凉感再次涌上双眼。
【望诊LV1】的能力自行发动。
眼前的世界仿佛被叠加了一层滤镜，女孩身上的病气特征被一一放大解析。
【面色潮红，鼻翼微微煽动，精神萎靡，呼吸声粗重……初步判断，风热感冒之象。】
系统像一个冷静的助手，在脑中给出了印证。
许阳的心脏重重一跳。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第一个病人，竟如此准确的踩在了任务的要求上！
“我就是。”许阳压下心头的波澜，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而可靠，“阿姨，您是……”
“哎呀，你是阳阳？”那妇人看清许阳的脸，先是一惊，而后化为惊喜，“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都长这么高了！”
许阳也认出了对方，是住在他家隔壁的王桂香，王大妈。
“王大妈，是我。”许阳快步迎上去，“这是您女儿？”
“是啊！我女儿小雅。”王大妈扶着女儿，愁得眉头拧成一团，“这孩子，昨天贪凉快吹了空调，今天就烧起来了。刚才在家里量，三十八度五！浑身滚烫，头疼，还老咳嗽。我琢磨着你爸妈不是专治伤风感冒嘛，就赶紧带她过来瞧瞧。”
说着，王大妈才环顾四周，发觉诊室里空荡荡的，只有许阳一人。
“咦？你爸妈呢？”
“我爸妈……出门旅游了。”许阳含糊地应道，“现在这儿，我负责。”
“你负责？”
王大妈愣住了，目光在许阳身上来回扫视，那眼神里的怀疑几乎不加掩饰。
“阳阳，大妈没记错的话，你不是在外面念大学，学的是那个……西医吧？”
“是，西医。”许阳点头承认。
“对，西医！”王大妈一拍大腿，脸上的焦急又多了几分，“那你会看这个吗？这发烧感冒，你爸以前可都是开中药的。”
果然来了。
意料之中的质疑。
许阳心中早有准备，他没有急着辩解，而是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声音沉静。
“王大妈，您先让小雅姐坐下。我虽然学的是西医，但从小到大，耳濡目染，家学渊源，中医的门道也懂。您放心，就是个常见的风热感冒，我心里有数。”
他镇定的态度，似乎给了王大妈一点信心。
王大妈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扶着女儿坐了下来。
“那……那你给瞧瞧？”
“好。”
许阳回到问诊桌后坐下，他能感到自己心跳得很快，但表情却控制得很好。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坐诊”。
他学着记忆里父亲的模样，对女孩说：“小雅姐，把手伸出来，我给你号个脉。”
这话一出口，许阳自己都感到有些尴尬。
他根本不会号脉，【切诊】的技能栏还是灰色的。
但他清楚，对于许多相信中医的病人来说，号脉这个程序，本身就是一种安慰和信赖的开始。
女孩小雅虚弱地点点头，将手腕搭在了桌上的小脉枕上。
许阳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轻轻搭上她的寸口。
指腹下，只能感到那微弱而急促的搏动，别的什么也分辨不出。
一秒。
两秒。
许阳闭上眼睛，眉头时而微蹙，时而舒展，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
他的脑子里，却在以西医的逻辑，疯狂运转着刚刚获得的知识。
《伤寒杂病论》的条文与望诊的信息飞速碰撞、组合。
“面色潮红，热象。呼吸粗重，肺气不宣。发烧、头痛、咳嗽……这些都是风热犯肺的典型症状。”
“所以，脉象必然是浮数脉。”
“病位在肺，病性属热。”
“治法，当辛凉解表，清热解毒。”
一个经典到不能再经典的名方，从他记忆深处清晰地浮现——银翘散！
十秒钟，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许阳“号”完了脉，从容地收回手。
他迎上王大妈紧张的目光，沉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笃定：
“王大妈，小雅姐这是典型的风热感冒，外感风热之邪，侵袭肺卫，导致卫表失和。问题不大，吃两副药，把盘踞在体内的热邪清出去，人就爽利了。”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专业术语，直接把王大妈和小雅砸得一愣一愣的。
虽然听的云山雾罩的，但那股子专业的劲儿，错不了！
王大妈心里的疑虑，霎时消散了大半，脸上重新燃起希望：“那，那可太好了！阳阳，你赶紧给开方子！”
“好。”
许阳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笔和处方笺。
当笔尖即将落下的那一刻，他的手腕，却几不可察地，轻轻颤抖了一下。
这是他人生中，开出的第一张中药处方。
他感到，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张药方起，已经驶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