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半。
仁义村的灯光早已稀落，只余下稀稀拉拉几户还亮着微弱的光线。
可李家的灯却始终亮着。
王梅坐立不安地在堂屋里来回踱步，大门是开了又关、关了又开；锅里的饭菜也是热了又凉、凉了又热。
王梅又一屁股坐在灶膛前的矮凳上，灶火又重新燃起，火烧得噼里啪啦作响。她就感觉她的心，像是锅盖上那只跳不停的水珠子，怎么都安静不下来。
“咋还不回来……都几点了？” 她嘴里轻轻念叨。
自从她男人骑车出村后，她这颗心就一直悬在半空中，没放下来过。
墙上的老旧挂钟已经快指到夜里十二点，外头的狗都叫累了，回家歇着了。
堂屋里，小家伙李平安趴在饭桌上打瞌睡，嘴角还挂着点没咽下去的鸡汤，小脑袋一歪一歪的。
王梅看了一眼锅，再看一眼李平安，又看了看大门。
终于忍不住，一把脱了围裙，披了件薄衫就打算出去寻人，“好家伙，这都快五个钟头了，真要是出事怎么办……”
她刚打开门，夜风还没扑脸上，一道身影就迎了上来。
“婶子！”
——是韩卓，他肩上还搭着背包，头发也有些凌乱，额头沁着汗，有些疲惫的样子。
“呀！韩卓，你可回来了——你李叔人呢？” 王梅一把揪住他的胳膊，急得嗓子都冒烟了。
韩卓脸上带着些安慰道：“王婶，您别急。李叔他们没事儿，事情已经处理完了。梁家那边……该认的都认了，该赔的也赔了，渭河村的村长也都在现场签了字，画了押。”
“总的来说，算是……打了场胜仗！”他笑呵呵地看着王梅。
“真的？” 王梅一颗悬着的心可算落了地，眼圈都红了。
韩卓重重点头，“您再等等吧，我们回来的时候，李叔说他们要去偏院收拾行李。我怕您担心，先过来和您先说一声。”
“你这孩子……怕我担心还特地来一趟，你还没回家吧，快些回去歇着吧！今儿真是谢谢你们了——”
韩卓这孩子是夫妻俩看着长大的，小伙子人长得俊，心眼儿还好，是个顶好的孩子。
“应该的，婶子，那我先回了。” 韩卓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送走韩卓，王梅回到堂屋里，这回可算能喘喘气了。
她看着那沉沉睡去的儿子，思绪也飘到了那年秋天。
王梅和李瑛本就是同村的好姐妹，虽说李瑛比自己大两岁，但俩人还是姑娘家时就玩得极好，她嫁给同岁李江城后，自然没有一点姑嫂矛盾。
俩人几乎是前后脚嫁人的，自从李瑛怀孕后，她就时不时送点东西去梁家。
那天她照常去梁家送点鸡蛋，没想到撞见李瑛早产，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火急火燎地跑去找村里接生婆，才把母女俩救回来。
王梅亲眼看着梁一禾出生，红通通一团，虽然还不足月，但哭声却洪亮有劲。
也是她亲手剪的脐带，从此以后，她跟这母女俩就更加亲近。
她嫁给李江城后四五年都无子，喝了无数的偏方中药肚子也没见动静。
村子里自然有不少嚼舌根的，可李江城始终记得她是母女俩的救命恩人，从未说过她一句不是，“没孩子也没关系，咱俩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强！”
直到后来，她意外怀孕，又顺利生下健康的孩子。
李江城开心得不得了，取名时说：“咱儿子，不求飞黄腾达，也不求状元探花，就平平安安长大，就叫——李平安吧！”
王梅想到这，满脸幸福地看向趴在桌子上磨牙的臭小子，眼里尽是暖意。
***
夜色中，有三个摸黑进村的人。
三人推着两辆二八自行车，鞋底沾满黄土灰尘。
他们走得很慢，本来骑车半小时能到的路程，推着这满满当当的家当，硬是走了快俩钟头。
三个人满脸疲色，累得话都不想多说一句。
“汪汪汪——汪汪汪——”
村头的狗老早就立着耳朵，一脸警惕盯着这鬼祟的三人。
“嘘——” 李江城立刻竖起食指放在嘴边，生怕惊扰到村民睡觉。
三人便在月色下，蹑手蹑脚地进村，连咳嗽都小心捂着嘴。
另一边的王梅，突然听见院外传来“吱呀”一声。
她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堂屋门前一看——果然！
就是她的好姐妹李瑛、外甥女梁一禾，还有她男人——
王梅顿时乐开了花，鼻子也一酸，小跑着迎上前去，“哎呦——可算回来了！可算把人给盼回来了！”
李江城一身风尘仆仆，见婆娘跑来，先是把车把一让，“快帮我接一下这袋面，勒得我后背都麻了。”
王梅赶忙接过来，嘴也没闲着，“瑛儿！一禾！咱回家了啊，咱到家了啊——”
李瑛眼眶一热，看着王梅，哽咽得说不出话，王梅放下东西就拉过她的手，轻轻拍了拍。
“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啥都别说了，这些年，真苦了你了……”
“舅妈——” 梁一禾心中乍暖，路上奔波的疲惫在进村看到唯一还亮着的光便都消散了。
“一禾乖孩子，舅妈都知道。” 王梅看着母女俩，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王梅看着那大包小包，尤其是那台缝纫机，虽然包的严严实实，但一看体积就知道是个宝贝，她为了缓和气氛，忍不住夸张了一句：
“嘿——我还寻思韩卓说得打了场胜仗是有多厉害，结果你们这是把梁家都掏空啦！”
王梅嘴上调侃着，心里却是和李江城一样舒坦，可算出了口恶气！
她知道这一路母女俩走得有多艰辛，如今能平安归来就好，还能带回些东西，那就是赚了。
屋里，李平安被院里的动静吵醒，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坐起来，看见梁一禾的身影，一下就清醒了。
“表姐姐——”
他高兴地扑上来，却发现地上堆着大包小包，连忙后退一步，“表姐姐，你给我带这么多东西吗？都是些什么？”
梁一禾宠溺地揉了揉李平安的头，“这些不是，但你表姐姐可以带你去县城，买你想吃的、想玩的，好不好？”
李江城朝儿子一瞪眼，“多大的小伙子了，明年就上六年级了，还这么没规矩。”
李平安缩了缩脖子，眼睛一个劲偷瞄梁一禾，“你舅舅真凶……”
他向来调皮捣蛋，谁也不怕，但唯独很听李江城和梁一禾的话，一个是因为太凶，另一个是因为太漂亮。
王梅赶紧去灶房重新加热饭菜，锅盖一掀，一股饭香和鸡汤味混着热气飘了上来。
“屋子都收拾好了，你们赶紧放下东西，先吃饭。” 她手脚麻利地从灶房端菜出来。
“今天大家都累坏了，缝纫机就放院里别动了，明儿再搬；平安你，赶紧打水让你姑妈、表姐洗把脸……”
热汤落入碗中，香气弥漫，母女俩终于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