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终于亮了。
丞相府的大门缓缓打开。
李斯穿着一身常服,从门内走出。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眼眶深陷,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
他看着跪在门前台阶上的赵府管家老周,眉头紧锁。
“你是何人?”
老周重重磕下一个响头,额头瞬间渗出血迹。
“回丞相大人,小人是赵府管家,老周。”
李斯的面色瞬间一变。
“赵府的人?”
老周不敢抬头,再次磕头。
“丞相大人,小人是来请罪的!”
他指向身后那十几口沉重的木箱。
“赵府上下所有见不得光的账本、书信、罪证,小人全部带来了!”
“求丞相大人看在小人幡然悔悟的份上,给小人一条活路!”
李斯盯着那十几口箱子,又看了看老周满是鲜血的额头。
他沉默了。
咸阳清晨的凉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
许久,他才对身后的府内管家说了一句。
“搬进去。”
老周听到这三个字,如蒙大赦,整个人瘫软下去,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谢丞相!谢丞相开恩!”
李斯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走回府内,高大的门楣将他的身影吞没。
箱子被一个一个抬进了丞相府。
老周瘫坐在冰冷的台阶上,浑身都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权倾一时的赵府,彻底烟消云散了。
而那位远在东巡路上,还做着春秋大梦的赵高大人……恐怕也快完了。
……
与此同时,淳于越府。
卧房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挥之不去。
老博士斜靠在床头,脸色灰败如死人。
但他的那双老眼,却亮得骇人,闪烁着一种病态的、疯狂的光。
一名儒生跪在床前,声音颤抖。
“老师,派出去的人都回报了……罗网,罗网在咸阳的势力,真的……真的被连根拔起了。”
“梧桐巷那边,大火烧了一夜,锦衣卫封锁了整条街,据说尸体都烧成了焦炭。”
淳于越一动不动地盯着雕花的床顶。
过了许久,他忽然笑了。
那笑声嘶哑、干涩,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没了,就没了。”
学生愣住了,不解地看着他。
“老师,您……您这是?”
淳于越缓缓转过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全是癫狂。
“罗网算什么东西?”
“不过是赵高养在阴沟里的一群老鼠罢了,上不得台面。”
他挣扎着,想要坐得更直一些。
“去!立刻再派人去!”
“去陈留,去大梁,去临淄!去所有六国旧族的聚集地!”
学生满脸困惑。
“老师,那九公子连罗网都敢一夜之间灭门,手段如此狠辣,我们……我们现在难道不是应该暂避锋芒,保全自身吗?”
“避?”
淳于越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
“他能灭一群杀手,难道还能灭了整个天下不成?”
他枯瘦的手指,指向窗外咸阳城的方向。
“你去告诉那些王公旧族!”
“就说赢子夜八岁监国,嗜杀成性,滥用私刑,血洗咸阳,已是天怒人怨!”
“咸阳城内民心尽失,大秦根基动摇!”
“现在,就是他们等待了十几年的最好时机!”
“此时不起兵,更待何时?!”
学生还想再劝,淳于越猛地抓起床边一个陶碗,狠狠砸在地上。
“滚!照我说的去做!现在就去!”
学生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再也不敢多言,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房间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淳于越看着窗外渐渐亮起的天色,脸上浮现出一个无比阴冷的笑容。
“赢子夜啊赢子夜,你以为杀几个人,就能镇得住这天下汹涌的暗流吗?”
“六国百年积累的力量,又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够想象的。”
“等他们的大军一到,你这个八岁的小暴君,就是天下人案板上的鱼肉!”
他正幻想着赢子夜被万军碾碎的场景,房门又被敲响了。
“老师!”
之前那名学生去而复返,声音里带着一丝激动和紧张。
“何事?”
“府外……府外来了一位客人,说是从东边来的,有要事求见老师!”
淳于越的眼睛猛地亮起。
“东边来的?快请!”
片刻之后,一名身穿锦袍,头戴纶巾的中年男人,在学生的引领下走进了卧房。
他看起来约莫四十余岁,面容儒雅,但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带着一股久居上位的审视感。
他对着床上的淳于越微微拱手。
“晚生韩石,见过淳于博士。”
淳于越打量着他,开门见山。
“阁下自称故韩张氏一脉,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韩石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冷意。
“博士乃当世大儒,何必明知故问。”
他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
“听闻咸阳出了位八岁监国,行事乖张,视人命如草芥,与暴君无异。”
“我等六国旧人,虽身在野,却心系天下苍生。”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若不把握,岂非天理不容?”
淳于越干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意。
“好!好一个天理不容!”
他拍着床沿。
“阁下想怎么做?”
韩石不紧不慢地说道。
“博士德高望重,门生遍布天下。只需您老振臂一呼,痛斥那竖子倒行逆施之举,天下儒生必然群起响应,届时民心可用。”
淳于越点了点头。
“舆论造势,老夫义不容辞!然后呢?”
韩石的嘴角咧开一个更大的弧度。
“然后,我等会暗中散尽家财,在咸阳城中招募死士,收买地痞。”
“三日之后,博士可率领儒生百官,以‘请愿’之名,齐聚宫门。”
“届时,我的人会混在人群之中,只等时机一到……”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那眼中的杀机,已经表露无遗。
淳于越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里应外合,攻入皇宫!”
“正是。”
淳于越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可……始皇帝陛下仍在东巡,他若得知咸阳兵变……”
韩石发出一声不屑的轻笑。
“博士放心。”
“东巡之路,漫长而又艰险。”
“我们早就在沿途布下了无数‘朋友’。”
“我可向博士保证,从现在起,咸阳城内飞出的任何一只信鸽,都到不了陛下的行宫。”
淳于越心中的最后一丝顾虑,烟消云散。
他盯着韩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好!就依先生之计!”
“三日之后,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
咸阳大狱,最深处的监房。
这里已经被改造成了赢子夜的临时据点。
青龙单膝跪地,正在汇报。
“公子,按照您的吩咐,丞相李斯已经将赵府查抄的所有罪证全部封存,并且誊抄了一份副本,派人送了过来。”
赢子夜正用一块白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腰间那柄寒光闪闪的匕首。
他头也没抬。
“让他留着,以后有用。”
青龙顿了顿,继续说道。
“另外,昨夜,淳于越府上,来了一位访客。”
“锦衣卫查到,那人是从东边来的,自称韩石,似乎与早已覆灭的故韩王族有关。”
赢子夜擦拭匕首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奶声奶气地问了一句。
“哦?东边来的客人啊。”
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
“他有没有说,要送我什么见面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