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看呆了，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
她们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苏凝手里的那两样东西，眼睛都直了，一眨不眨，生怕一眨眼就消失了。
那盘子里的，真的是用粗玉米面做的饼子吗?真的是用那碗发霉的、粗得像沙子的陈年玉米面做的吗?
只见一个个手掌大小、圆圆的饼子，整整齐齐地码在青花瓷盘子里，烙得两面金黄，颜色均匀，像镀了一层金，边缘带着一圈漂亮的焦边，焦得恰到好处，不是糊了，而是一种诱人的焦香，像镶了金边一样，精致得像艺术品。
饼子微微鼓起，看起来就松软可口，蓬松饱满，上面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冒着白色的雾气，那股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混杂着谷物的香气和焦糖的甜味，简直要钻进人的骨头缝里，钻进人的灵魂里，让人无法抗拒。
这哪里是粗粮饼子，这分明就是城里糕点铺子卖的黄金糕!这分明就是过年过节才能吃上的细粮点心!
再看那碗汤。
一个粗瓷大碗里，盛着满满一碗汤，汤面几乎要溢出来了。
汤色清亮，清澈见底，却又微微泛着奶白色，不是那种寡淡的清汤，而是一种浓郁的、厚重的白，上面飘着一层薄薄的、亮晶晶的油花，在晨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像珍珠一样。
翠绿的野菜末，绿得发亮，绿得像上好的翡翠，像碧玉，均匀地散落在汤里，点缀其间，煞是好看。
金黄色的小面疙瘩，圆圆的，饱满的，像一颗颗精心打磨的珍珠，在汤里沉沉浮浮，若隐若现。
红绿相间，黄白分明，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赏心悦目，美不胜收，食欲大开，恨不得立刻端起来喝一口。
这哪里是野菜汤，这哪里是用来喂猪的苦菜汤，这简直就是一道色香味俱全的名菜。
翡翠珍珠汤!这简直就是饭店里才能吃到的高级汤品!
“天哪……”
不知道是谁，倒抽了一口凉气，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叹，声音都在颤抖。
这声惊叹，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寂静，激起了层层涟漪。
院子里，一下子就炸开了锅，像烧开的水一样沸腾起来。
“这……这是那个新媳妇做的?就是那个城里来的、白白嫩嫩的新媳妇?”
“不可能吧!我不相信!就那点东西，就那把老野菜、那碗发霉的粗面，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好看、这么香的饭菜?这不科学啊!”
“这饼子……也太好看了吧!看着就想吃!我活了五十多年，都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玉米饼!”
“那汤闻着也太香了!我口水都止不住往下流!肚子都叫了!”
“我的妈呀，这手艺，绝了!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还厉害!”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像潮水一样涌过来，伸长了脖子，恨不得把眼珠子都贴到那碗汤和那盘饼子上，恨不得用眼睛把它们吃掉。
她们的脸上，写满了震惊、羡慕、嫉妒，还有浓浓的、压抑不住的馋意，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有几个孩子，更是直接扯着自己妈妈的衣角，嘴里嚷嚷着:“妈妈，我也想吃!我也想吃那个饼子!”
就连刚才还和张兰站在同一阵线、一起等着看苏凝笑话的李嫂，此刻也完全忘了自己是谁、自己刚才说过什么话，凑到最前面，使劲地咽了口唾沫，眼巴巴地、谄媚地问:
“哎呀，凝……凝啊，你这做的是什么呀?怎么这么香啊?你是怎么做的?能教教我吗?”
她连称呼都变了，变得飞快，从”那个新媳妇”、“那个城里来的娇小姐”，变成了亲热无比的”凝啊”，好像她们是多年的老邻居、好姐妹一样。
这变脸的速度，比翻书还快。
苏凝被这么多人突然围着，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有些不自在，有些不适应。
她在王桂芬家生活了十年，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关注过，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夸赞过，只有辱骂和贬低。
她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退了半步，低着头，脸颊微微发红，小声说，声音还有些颤抖:“就是……随便做的玉米饼和野菜汤。没什么特别的。”
“随便做的?”
李嫂的嗓门一下子就拔高了，尖得像破锣，眼睛瞪得溜圆:“随便做都能做得这么好?这么香?你这手艺也太神了吧!你是不是在城里学过厨艺啊?你这水平，比国营饭店的大师傅还厉害!你要是去饭店当厨子，肯定能赚大钱!”
“就是就是!“另一个女人也激动地附和道，声音都破音了。
“这饼子看着就比白面馒头还好吃!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饼子!我们家那口子要是能吃上这么一顿，做梦都能笑醒!”
“你用的到底是什么法子啊?那可是粗玉米面啊，发霉的!我们平时做出来都硬得咯牙，你怎么做得这么松软?”
“还有那野菜，那么苦的野菜，你是怎么让它变得这么绿、这么香的?”
一个个问题像连珠炮一样砸过来，所有人都围着苏凝，七嘴八舌的，恨不得把她拆开研究。
苏凝的脸越来越红，手心都冒汗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抱着手里的碗和盘子，越抱越紧，有些手足无措，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而张兰，已经彻底石化了，像一尊雕像。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像众星捧月一样的苏凝，看着她手里那两样仿佛会发光、会说话的饭菜，感觉自己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雷劈了，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了。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她精心设计的一场刁难，一个精心布置的下马威，不但没有让苏凝出丑，没有让她哭着求饶，反而成了她大放异彩的舞台，成了她展示才华的机会。
她不但没能让全院子的人看苏凝的笑话，没能让大家都站在她这边，反而让苏凝，仅仅用一顿饭，一顿最简陋的早饭，就赢得了所有人的惊叹、赞美和羡慕。
而她自己，则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一个跳梁小丑。
一个心胸狭窄、故意刁难儿媳妇、容不下人的恶婆婆。
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邻居看她的眼神，已经变了，完全变了。
那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附和与看热闹，不再是幸灾乐祸，而是带上了一丝异样，有鄙夷，有嘲笑，有不屑，还有几分同情。是对苏凝的同情，是对她这个恶婆婆的鄙视。
她仿佛能听到她们心里在说:张兰这个人，心眼儿真小，这么好的儿媳妇都容不下，真是不知好歹!
张兰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开了染坊一样，精彩纷呈，红得像猪肝，白得像纸。
她感觉全身上下的血都涌到了头顶，脑袋都要炸了，太阳穴突突直跳，像要爆炸，气得浑身发抖，手指都在颤抖，牙齿都在打颤。
她想发火，想冲上去把那碗汤和那盘饼子狠狠地打翻在地，摔个粉碎，想指着苏凝的鼻子骂她是个会耍心机的狐狸精，骂她是来抢她地位的妖精。
可是，她不能。
她不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当着全院子人的面，她要是真的这么做了，那她”恶婆婆”的名声，就彻底坐实了，就再也洗不掉了，她以后在这个院子里，就再也抬不起头了。
她张兰，这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脸面!就是名声!
她深吸一口气，又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压下那股想要杀人的冲动，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比笑还僵硬的笑容，从人群里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出来，走到苏凝面前。
她想装作一副慈爱婆婆的样子，想挽回一点面子，伸手去接苏凝手里的碗，声音都在发抖。
“哎呀，凝凝辛苦了，大清早的就起来做饭，真是……真是能干。快，快给妈，妈来端，别烫着你的手。”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笑得比哭还难看。
然而，苏凝却下意识地、本能地躲了一下，侧了一下身，没有让她碰到，把碗和盘子护在胸前。
她不是故意的，是身体的本能反应。
在王桂芬家生活了十年，她见过太多次，王桂芬笑着走过来，然后突然把她做好的饭菜打翻在地，骂她是废物。
她怕了。
苏凝抬起头，看着张兰，那双清澈的、像水晶一样的眼睛里，没有得意，没有炫耀，没有挑衅，只有一种平静，一种波澜不惊的平静。
一种让张兰心慌、心虚、甚至有些害怕的平静。
“妈，饭做好了。“苏凝轻声说道，声音很轻，但很清晰。
“您……先吃吧。我去收拾厨房。”
然后，她绕过张兰，不卑不亢，径直走进了堂屋，将饭菜稳稳地、轻轻地放在了八仙桌的正中央。
她没有邀请任何人，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更没有炫耀什么。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把饭菜放下，然后转身要回厨房。
那意思很明显，清清楚楚。
这是我做的饭，是给这个家的人吃的，是给我丈夫、给婆婆吃的。
你们这些看热闹的，可以看了，可以闻了，但想吃?
门儿都没有。
院子里的人，也都看出了这微妙的气氛，看出了苏凝那种不卑不亢、进退有度的态度，讪讪地笑了笑，有些尴尬，各自散开了，回自己家去了。
只是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和不停吞咽口水的动作，和那依依不舍的眼神，暴露了她们内心的不舍，暴露了她们有多想尝一口。
李嫂走到院子门口，还回头看了好几眼，凑到张兰身边，小声地，酸溜溜地，阴阳怪气地说:
“张姐，你可真是有福气啊，娶了这么个能干、手艺这么好的儿媳妇。以后你们家啊，可是有口福了，天天都能吃香的喝辣的。我真是羡慕死你了!”
说完，她也咂咂嘴，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堂屋里的饭菜，回自己家去了，边走边嘟囔:“唉，我家那口子，怎么就没这个福气呢……”
留下张兰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院子中央，像个傻子，脸色铁青，铁青得发黑。
福气?
这哪里是福气!这分明是灾星!
这分明是请回来一个祖宗!一个会做饭、会收买人心、来跟她抢地位、抢儿子、抢这个家话语权的祖宗!
她看着堂屋里，那个正安安静静站在桌边、等着她吃饭的纤细背影，看着那个看起来柔弱、实际上却深不可测的女人，眼神里闪过一丝阴狠，一丝恶毒，一丝不甘。
丫头片子，别以为会做两个饭就了不起了!
别得意得太早!
会做饭有什么用?
在这个家，光会做饭，是站不稳脚跟的!
想在这个家站稳脚，没那么容易!
我还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我们走着瞧!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表情，也走进了堂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