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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贺岳的家在机械厂的家属大院里,是那种老式的红砖楼房,四栋楼围成一个”口”字形,中间是个不小的院子。

院子里拉着横七竖八的晾衣绳,挂满了五颜六色的衣服被单,在午后的阳光下随风飘动。

下午时分,正是大院里最热闹的时候。

不上班的家属们聚在院子里,摘菜的,择豆的,纳鞋底的,洗衣服的,一边干活一边扯着闲篇,东家长西家短,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她们的眼睛。

这个大院,就是个天然的信息集散地,比广播站还灵通。

所以,当贺岳领着一个雪白得不像话、穿着破旧衣衫的陌生姑娘走进大院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唰”地一下集中了过来,像探照灯一样扫过来。

择豆的手停了,洗衣服的也直起了腰,纳鞋底的针都悬在了半空。

“哎,那不是贺科长吗?“有人小声说。

“是啊!他旁边那女的是谁?我怎么没见过?”

“长得真俊啊,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就是白得有点吓人,跟没见过太阳似的。”

“还能是谁!他妈前几天不是托刘大妈给他介绍对象吗?估计就是新媳妇了!”

“我的天!贺阎王竟然真娶媳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吧?!”

“你看那姑娘穿得,破破烂烂的,一看就是农村来的。”

“可这脸长得真水灵啊,贺科长好福气!”

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作响,此起彼伏,苏凝听得清清楚楚。

她攥紧了衣角,手心都攥出了汗,感觉那些探究、好奇、嫉妒、鄙夷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身上,扎得她浑身不自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从小就因为外貌和身世被人指指点点,早已习惯了被当成异类。

可今天不一样,她是以贺岳妻子的身份站在这里,是贺太太。

她不想给他丢人,不想让他在街坊邻居面前抬不起头。

她下意识地往贺岳身边靠了靠,几乎要贴到他身上了。

男人的身影高大,像一堵墙,几乎能将她完全笼罩住,隔绝了大部分不怀好意的视线,给了她一点微弱的安全感。

贺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和不安,脚步微微一顿。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只是走路的速度放慢了一些,步子也迈得小了些,让她能跟得更从容,不至于被他落下。

就在这时,一个尖锐的、带着明显讽刺意味的声音从人群里传了出来,像刀子一样割破了空气。

“哟,这不是贺科长吗?把新媳妇领回来啦?”

说话的是刘大妈。她就住在这个大院的二号楼,是院里有名的”广播站”,什么消息都逃不过她的耳朵,什么事都要插一嘴。

此刻,她正坐在自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拿着一把豆角,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贺岳和苏凝,眼神里满是幸灾乐祸。

今天这事,让她丢尽了脸面。

她本来想把自己娘家的侄女苏玉珠介绍给贺岳,到时候不仅能拿一大笔介绍费,自己脸上也有光,在院里也能吹嘘好一阵子。

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煮熟的鸭子飞了,反倒让王桂芬家那个不声不响的拖油瓶捡了便宜。

她心里正窝着火呢,正愁找不到地方撒气。

“恭喜啊贺科长,“刘大妈阴阳怪气地说道,声音拉得老长,故意说给院里所有人听。

“找了个这么……‘金贵’的媳妇。瞧这细皮嫩肉的,白得跟豆腐似的,一看就是个会享福的主儿。就是不知道,这身子骨,能不能干活?咱们家属院的媳妇,哪个不是里里外外一把手?以后能不能给你生个大胖小子哟!可别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

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说苏凝娇气、不能干活、身体弱、生不了孩子,是个废物。

院子里的其他女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竖着耳朵看好戏,眼神在贺岳和苏凝之间来回打量。

她们都知道贺岳的脾气,也知道他妈张兰是个厉害角色,说一不二的主儿,都想看看这个新媳妇进门,会是怎样一番龙争虎斗。

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同情,也有人好奇。

苏凝的脸白了白,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她知道,这是她进门的第一道坎。

这些话,她在王桂芬那里听了十年,早就习惯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贺岳的妻子,她不想让他在邻居面前难堪。

她正想着该如何应对,是该低头认错,还是该辩解几句,身前的贺岳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转过身,慢慢地,转过身,面对着刘大妈。

他什么话也没说,没有辩解,没有解释,更没有生气的样子。

他只是用那双漆黑的、深不见底的、毫无感情波动的眼睛,冷冷地盯着刘大妈。

就那么盯着。

一秒。

两秒。

三秒。

院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连风都停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所有人都知道,贺岳在厂里是说一不二的保卫科长,抓起人来从不手软,不管是小偷还是流氓,在他手下都讨不了好,人送外号”活阎王”。

他平时沉默寡言,不苟言笑,但谁要是惹了他,他那眼神就能把人冻死,他那气场就能把人压垮。

刘大妈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后背都冒出了冷汗,脸上的笑容也挂不住了,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她手里的豆角都忘了择,手指都在微微发颤。

她想移开目光,却发现自己的眼睛像被钉住了,根本不敢动。

“我……我就是开个玩笑……恭喜你们……“她干巴巴地说道,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像蚊子哼哼。

贺岳还是不说话,就那么看着她,足足看了有十几秒。

这十几秒,对刘大妈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像在受刑。

她感觉自己的后背都湿了,汗水把衣服都浸透了,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冷汗。

她的腿都在发软,差点从小板凳上摔下来。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快要崩溃的时候,贺岳才缓缓收回目光,像收回了一把刀。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闭嘴。”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刘大妈脸上。

然后,他转过身,伸手,大手握住了苏凝的手腕,头也不回地朝自家的楼道口走去。

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带着一层薄薄的茧子,是常年握枪、打拳留下的。

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意外的温暖而有力,像一团火,烧得她手腕发烫。

苏凝被他拉着,几乎是跟在他身后小跑,心跳得厉害,像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她看着他宽阔的后背,看着他挺直的脊梁,心里那点因为被人议论而产生的委屈和不安,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暖流,从心底涌了上来,暖得她眼眶都有些发热。

这个男人,话不多,甚至可以说很少说话,却总是在用行动保护她。

被他拉着手,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第一次没有感到难堪和羞耻,反而生出一种奇异的、被庇护着的安心感。

她有了依靠,有了后盾,有了一个可以为她出头的人。

她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负的苏凝了。

她是贺岳的妻子。

院子里,直到贺岳和苏凝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直到楼道里传来”咚咚咚”的上楼声,众人才敢大声喘气,才敢松一口气。

刘大妈腿一软,差点没从小板凳上摔下来。

她扶着墙站起来,腿肚子都在打颤,脸色惨白。

她拍着胸口,后怕不已,心有余悸。

“我的娘唉,吓死我了……这个贺阎王,真是越来越吓人了!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她的声音都在颤抖。

旁边的李嫂凑过来,小声说:“你也是,没事惹他干嘛!找死啊!不过,我看他挺护着他那个新媳妇的嘛!你看他拉着人家的手,那架势,谁敢欺负他媳妇,他就跟谁拼命!”

“护着?“刘大妈缓了一会儿,缓过劲来,又恢复了那副尖酸刻薄的样子,撇了撇嘴,不服气地说。

“这才哪到哪!你等着瞧吧!他妈张兰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那可是出了名的厉害角色!那个新媳妇一看就不是干活的料,细皮嫩肉的,估计连地都不会扫。张兰能容得下她?做梦!有好戏看咯!”

“对对对!“另一个女人也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

“我听说张兰对儿媳妇的要求可高了!要能干活,要能生养,要孝顺听话!这个新来的,一看就是个娇气包,估计撑不了几天就得哭着回娘家!”

“咱们就等着看吧!估计过不了几天,就有热闹瞧了!”

女人们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眼里都闪着八卦的光。

她们继续低头干活,嘴上说着别的,但每个人的耳朵,都悄悄地竖向了贺家所在的那个方向,竖得高高的,生怕错过任何动静。

贺家在三楼。

苏凝跟着贺岳爬楼梯,楼梯很窄,两个人并排走都有些挤。

贺岳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看着他高大的背影,心里莫名地踏实。

到了三楼,贺岳停在一扇木门前,从口袋里掏出钥匙。

门上贴着红色的”福”字,已经有些褪色了,看起来是去年贴的。

他打开门,侧过身,让苏凝先进。

“进来吧。“他说,声音难得地温和了些。

苏凝深吸了一口气,迈进了这个她即将生活的地方。

她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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