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蓝色旗袍完美勾勒出萧明凰的身形，立领设计恰好掩饰了她不习惯暴露的颈项。她站在全身镜前，将一支白玉簪斜插在发髻上——这是今早她特意从首饰盒中找出的，与温礼孝送的那支形制相似，但没有红宝石凤眼。
“小姐，齐少爷到了。”陈妈在门外轻声提醒。
萧明凰深吸一口气。下午的拍卖会将是她第一次以温婉身份正式亮相社交场合，也是她接触周朝文物的关键机会。她必须表现得体，不能露出破绽。
楼下，齐晟正站在客厅中央欣赏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他今天穿着深灰色三件套西装，衬衫领口别着一枚古朴的银质领针，整个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却又内敛沉稳。
听到脚步声，齐晟转过身，目光在萧明凰身上停留了几秒：”很适合你。”
简单的三个字，却让萧明凰耳根微热。她不着痕迹地避开他灼人的视线：”拍卖会几点开始？”
“三点。”齐晟抬手看了眼腕表——那是一块复古风格的机械表，表盘上竟刻着十二时辰，”还有时间，先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长风画廊。”齐晟走向门口，”老板是我朋友，最近在征集传统书法作品。”
萧明凰挑眉：”我对现代书法没有兴趣。”
“不是让你欣赏。”齐晟回头，唇角勾起一抹神秘的笑，”是让你写。”
长风画廊坐落在市中心一栋改造过的民国建筑内，白墙黑瓦，飞檐翘角，在周围玻璃幕墙的摩天大楼衬托下，显得格外古朴典雅。
推开沉重的红木大门，内部空间豁然开朗。挑高的展厅墙壁上挂满书画作品，几组访客正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宣纸的气息。
“齐少！稀客啊！”一个扎着小辫子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上来，热情地握住齐晟的手，”上次那幅八大山人的扇面，老爷子喜欢得不得了。”
“林老板。”齐晟微微颔首，侧身介绍萧明凰，”温婉，温氏集团的大小姐，我的未婚妻。”
萧明凰注意到他没有用”温小姐”这样生疏的称呼，而是直接表明了关系。这种微妙的宣示主权让她心头掠过一丝异样。
“久仰久仰！”林老板眼睛一亮，”温小姐对书画也有研究？”
“略知一二。”萧明凰谨慎地回答。她环顾四周，目光在一幅仿宋山水前停留片刻，”笔墨尚可，但气韵不足。宋人作画讲究’远观其势，近观其质’，此画只得其形，未得其神。”
林老板惊讶地张大嘴：”温小姐好眼力！这确实是现代人的仿作。”他凑近齐晟，压低声音，”齐少，你从哪找来这么个宝贝？温家大小姐不是传说中…”
“传言不可尽信。”齐晟打断他，”东西准备好了吗？”
“当然！”林老板搓着手，”里间请。”
里间是一间布置成传统书斋的雅室，正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黄花梨画案，上面铺着雪白的宣纸，旁边是端砚、徽墨和各式毛笔。
“温小姐，听闻您书法造诣不凡，不知可否赐教一二？”林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
萧明凰看向齐晟，后者只是微微挑眉，似乎在说”看你的了”。她这才明白，齐晟是故意带她来展示书法——他在试探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萧明凰走到画案前，手指轻抚宣纸：”蔡侯纸？质地不错。”
“蔡…蔡侯纸？”林老板一脸茫然，”这是安徽泾县的上等宣纸…”
萧明凰没有解释。在她那个时代，好纸都冠以东汉蔡伦之名。她选了一支中号狼毫，在手中掂了掂，不太满意：”还有更好的笔吗？”
林老板眼睛瞪得更大了：”这已经是顶尖的湖笔了…”
“勉强可用。”萧明凰打断他，开始磨墨。她的动作娴熟而优雅，手腕悬空，力道均匀，很快砚台中就出现了浓黑发亮的墨汁。
齐晟靠在窗边静静观察，目光落在她纤细却有力的手腕上。萧明凰能感觉到他的视线，像实质般扫过她的每一个动作。这个男人到底在期待什么？
墨成，萧明凰提笔蘸墨，屏息凝神。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大周的御书房，窗外是飘落的雪花，案前是等待批阅的奏折…
笔锋落下，如龙蛇起陆。萧明凰手腕翻飞，行云流水间，一个个铁画银钩的大字跃然纸上。她写的是《兰亭集序》，但笔法却是她自创的”永昭体”——融合了欧体的筋骨与颜体的血肉，又带几分帝王的霸气流露于笔锋之间。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林老板的嘴巴越张越大，到最后几乎能塞进一个鸡蛋。他死死盯着纸面，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这…这不可能…”
萧明凰全神贯注，没注意到他的异常。她正写到”仰观宇宙之大”一句，笔势陡然开阔，一字大如巴掌，气势磅礴，仿佛要破纸而出。
“…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
最后一笔落下，萧明凰习惯性地在左下角落款：”永昭三年冬月…”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急忙改口，补上”临永昭体”三个小字。
室内鸦雀无声。林老板脸色煞白，双手发抖，像是见到了鬼。齐晟则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幅字，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怎么了？”萧明凰放下笔，明知故问。她知道自己的书法与这个时代的风格迥异，但没想到会引起如此大的反应。
“温…温小姐…”林老板声音发颤，”您这’永昭体’…是从哪里学来的？”
萧明凰心跳加速，但面上不显：”家中有些古帖，自幼临摹而已。”
“不可能！”林老板突然激动起来，”永昭体是周朝女帝萧明凰独创的书体，真迹早已失传！后世只有零星记载描述其’刚柔并济，帝王气象’…”他指着桌上的字，”这…这完全符合史书记载！您看这个’之’字的捺脚，还有’观’字的转折…一模一样！”
萧明凰暗自懊悔。她没想到现代人对永昭体也有研究，更没想到林老板如此识货。现在想来，齐晟带她来此，恐怕早有预谋。
“巧合而已。”她轻描淡写地说，”或许是临摹时无意中接近了古人的风格。”
林老板激动地摇头：”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温小姐，您知道吗，去年香港拍卖会上，一件疑似永昭体的残片拍出了两千万高价！如果是真迹…”他盯着桌上的字，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这幅《兰亭集序》，我愿意出五百万收购！”
萧明凰挑眉。五百万？在大周，她随手赐给大臣的字画都比这值钱。不过在现代，这似乎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不卖。”她干脆利落地拒绝。
“一千万！”林老板立刻加价，”外加画廊30%的股份！只要您答应与我们合作，定期提供作品…”
萧明凰看向齐晟，后者依然靠在窗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但眼中却带着几分赞许和…期待？他在期待什么？期待她暴露身份？还是期待她能在现代立足？
“可以考虑。”她转向林老板，”不过我要了解更多合作细节。”
“当然！当然！”林老板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捧起那幅字，”温小姐，您这是重现了失传千年的艺术瑰宝啊！如果能办个展…”
正当林老板滔滔不绝地规划着未来时，画廊外间突然传来一阵骚动。一个尖锐的女声穿透了安静的展厅：”我不管什么预约不预约！林长风，你给我出来！”
萧明凰皱眉——这声音有些耳熟。
林老板脸色一变：”糟了，是陈家大小姐…”
话音未落，陈美琪已经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她今天穿着一身鲜红的连衣裙，浓妆艳抹，活像只愤怒的孔雀。看到萧明凰和齐晟，她明显愣了一下，随即冷笑起来：”哟，这么巧？温大小姐也来附庸风雅？”
萧明凰不动声色地挡在书案前，遮住那幅字：”陈小姐，又见面了。”
陈美琪的目光越过她，落在林老板手中的宣纸上：”什么东西这么宝贝？”她突然上前一步，想要抢夺，”让我看看！”
林老板慌忙后退，但陈美琪的高跟鞋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眼看她就要撞上书案，萧明凰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借力一拉一推，将她稳稳地按在了椅子上。
这一手漂亮的擒拿术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陈美琪惊魂未定地瞪着萧明凰：”你…你什么时候会功夫了？”
“陈小姐，注意仪态。”萧明凰松开她，语气平静中带着警告，”在公共场合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陈美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突然注意到书案上的笔墨和半干的墨迹：”你们在写书法？”她嗤笑一声，”温婉，别装了，谁不知道你连钢笔字都写得像鸡爪爬的？”
萧明凰不慌不忙地拿起毛笔，又铺开一张新宣纸：”陈小姐既然不信，不如亲眼看看？”
她蘸墨挥毫，这次写的是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笔走龙蛇间，一个个字如行云流水，潇洒飘逸中又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这次她刻意控制了笔法，没有完全展现永昭体的特色，但功底依然震撼。
陈美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可能…这绝对不是你写的…”
“需要我当场写你的名字吗？”萧明凰似笑非笑地问，”或者，写写你购物车里那份温氏内部文件的标题？”
陈美琪脸色刷地变白：”你…你胡说什么！”
齐晟终于从窗边走了过来，声音冷得像冰：”陈小姐，商业间谍罪要判几年，需要我帮你查查刑法吗？”
陈美琪彻底慌了神：”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林长风，我爸要的那幅画你准备好没有？我改天再来！”说完，她逃也似的冲出了画廊。
林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这…这都什么事啊…”
萧明凰放下笔，看向齐晟：”你早就知道她会来？”
齐晟不置可否：”巧合而已。”他转向林老板，”那幅字好好收着，别让任何人知道来源。”
“当然！当然！”林老板连连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温小姐，您能写几个永昭体的单字吗？我想做个比对研究…”
萧明凰犹豫了一下，还是提笔写了”天地玄黄”四个大字。这次她完全放开了笔法，永昭体的特色一览无余——刚劲处如刀削斧劈，柔美处似行云流水，帝王气象扑面而来。
林老板激动得几乎要跪下了：”神迹…这简直是神迹…”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字，”温小姐，您一定要考虑我的合作提议！”
离开画廊时，萧明凰的心情复杂极了。一方面，她意外发现了自己在这个世界的价值——永昭体书法竟能创造如此巨大的商业利益；另一方面，她也暴露了太多与”温婉”不符的特质，风险与机遇并存。
齐晟的车停在画廊后巷，一辆低调的黑色迈巴赫。他打开车门，示意萧明凰先上。
“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一上车，萧明凰就单刀直入地问。
齐晟启动车子，没有立即回答。直到驶入主路，他才缓缓开口：”你需要独立的资金来源。”
萧明凰心头一震。他说得没错，如果她要摆脱温家的控制，对抗温礼孝的阴谋，就必须有属于自己的经济基础。而书法，正是她最擅长的技能之一。
“林长风虽然爱财，但在艺术圈人脉很广。”齐晟继续说道，”通过他，你的作品能迅速获得认可，卖出高价。”
萧明凰侧目看他：”你好像对我的书法很有信心？”
“不是信心。”齐晟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是了解。”
这句话让萧明凰心头一颤。了解？他了解什么？了解永昭体？了解她？
车子在红灯前停下，齐晟转头看她，目光深邃如古井：”下午的拍卖会，有一件永昭年间的青铜簋，上面的铭文记载了宫廷政变的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
萧明凰心跳加速：”什么细节？”
“关于暗卫统领的。”齐晟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据说他为了救主，身中三十六箭，最后被砍下头颅时，仍保持着跪姿…”
萧明凰胸口一阵刺痛。青霜死后，她确实下令厚葬了所有殉职的侍卫，但具体细节因她重伤昏迷多日，并不完全清楚。暗卫统领…那个总是沉默寡言却剑术超群的年轻人…
“他叫什么名字？”她轻声问。
绿灯亮起，齐晟转回方向盘：”铭文上没写。史书中也只记载为’统领晟’。”
晟…萧明凰猛地转头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齐晟，统领晟…这仅仅是巧合吗？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左眉那道疤上。如果真是箭伤…三十六箭…他怎么可能活下来？
“到了。”齐晟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车子停在一栋新古典主义建筑前，门楣上挂着”嘉德拍卖中心”的金字招牌。
萧明凰深吸一口气，整理思绪。无论齐晟是谁，无论他有什么目的，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接触那些周朝文物，了解自己的陵墓状况，以及…查清原主温婉死亡的真相。
下车前，齐晟突然按住她的手：”记住，无论看到什么，保持冷静。”
他的手掌温暖干燥，覆在她的手背上，有种奇异的安心感。萧明凰没有抽回手，而是直视他的眼睛：”你究竟是谁？”
齐晟唇角微勾：”你的未婚夫，不是吗？”
这个回答既像玩笑，又像某种暗示。萧明凰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她抽出手，整理了一下旗袍下摆：”走吧，别错过你的青铜簋。”
拍卖中心大堂金碧辉煌，衣着光鲜的宾客三三两两交谈着，侍者端着香槟穿梭其间。萧明凰和齐晟一进门就吸引了众多目光——齐氏继承人和他的”失忆”未婚妻，本就是商圈热议的话题。
“齐总！”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迎上来，”预展区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现在去看吗？”
齐晟点头，带着萧明凰跟随男子走向侧厅。预展区陈列着今天将要拍卖的主要藏品，每件都放在防弹玻璃罩内，旁边站着安保人员。
萧明凰的目光立刻被中央展台上的一件青铜器吸引。那确实是一件簋，形制庄重，纹饰精美，与她记忆中御用的礼器一模一样。
“永昭三年制…”她轻声念出展板上的说明，缓步走近。当看清簋内壁的铭文时，她的呼吸几乎停滞——
“永昭三年冬，赵逆作乱，统领晟护驾身殒。帝恸，赐葬皇陵侧，谥忠勇…”
萧明凰的手指不自觉地贴上玻璃罩，仿佛要透过它触摸那段被尘封的历史。统领晟确实死了，葬在皇陵旁…那身边的齐晟又是谁？
“这件簋最特别的是底部的印记。”齐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看这里。”
他指向簋底部的一个微小凹痕。萧明凰眯起眼睛，辨认出那是一个火焰形的印记——与她额间的胎记一模一样！
“这是…”她声音发紧。
“永昭女帝的私人印记。”齐晟轻声解释，”只用于她最珍视的器物。专家推测，这件簋可能是女帝亲自下令铸造，用来纪念那位暗卫统领。”
萧明凰的太阳穴突突直跳。她确实下过这样的命令，但当时重伤未愈，具体执行情况并不清楚。这件簋怎么会流落民间？陵墓中又发生了什么？
“齐总对这件藏品感兴趣？”一个油滑的声音插入。萧明凰转头，看到一个满脸堆笑的胖子，”起拍价只要八百万，绝对值这个价！”
齐晟不置可否：”看情况。还有其他永昭年间的文物吗？”
“有！有！”胖子搓着手，”后面还有几件小物件，都是同一批出土的…”
萧明凰跟着他们走向下一个展台，心跳如雷。同一批出土？这意味着她的陵墓确实已经被盗掘了！那些她带进地底的秘密，那些她以为永远埋葬的往事…
展台上陈列着几件小型玉器和铜印。当萧明凰看清其中一枚龟钮金印时，双腿几乎一软——那是她的私印，上面应该刻着”永昭宸翰”四个字！
“这件特别珍贵，”胖子得意地介绍，”疑似周朝皇室用品，虽然字迹已经模糊…”
萧明凰强自镇定地凑近查看。果然，金印上的刻字被人为磨损了，只能隐约辨认出轮廓。但对她而言，这轮廓已经足够清晰——那就是她的私印！
“从哪里出土的？”她听见自己问，声音远得不像自己的。
“这个嘛…”胖子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卖家要求保密。不过…”他看了看四周，更小声地说，”听说是在临江一带…”
临江！又是临江！萧明凰的指甲掐进掌心。电视新闻、青铜簋、现在又是金印，所有线索都指向她的陵墓所在地。她必须亲自去一趟临江，看看到底是谁在挖她的坟！
“不舒服？”齐晟突然揽住她的腰，声音中带着关切，”脸色很差。”
萧明凰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浑身发抖。她勉强摇头：”有点闷。”
“我们出去透透气。”齐晟向胖子点头示意，半搂半抱地将她带出了预展区。
走廊尽头的休息室里，萧明凰一口气喝光了侍者送来的冰水。齐晟坐在对面，目光复杂地看着她：”反应这么大？”
“那些文物…”萧明凰深吸一口气，”是真的吗？”
“真品无疑。”齐晟肯定地说，”但出土渠道有问题。我查过，没有正规的考古记录，很可能是盗掘。”
“谁卖的？”
“空壳公司。”齐晟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但资金流向…指向东海基金会。”
东海基金会！温礼孝控制的那家公司！萧明凰脑中灵光一闪。难道二叔不仅想夺权，还参与了盗掘她的陵墓？但这说不通啊，温礼孝怎么会知道陵墓位置？除非…
“拍卖要开始了。”齐晟看了看表，”你还能继续吗？”
萧明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旗袍：”当然。”她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对那件青铜簋很感兴趣。”
齐晟唇角微勾：”那就买下来。”
两人回到拍卖大厅时，萧明凰已经恢复了镇定。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齐晟有何目的，她都会查个水落石出。毕竟，帝王之心，最擅长的就是拨开迷雾，掌控全局。
而第一步，就是夺回那件记载着真相的青铜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