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嫁给状元傅闻舟十年,他一路高升,位极人臣。
却将我流放漠北,始终不闻不问。
我在漠北浆洗衣物十年,这天他突然出现,要接我回去。
“清沅,我说过,等依依在京城站稳脚跟时,就接你回家。”
“如今依依已是名满京城的才女,诗作更得侯府赏识,我来履行诺言了。”
我抬起生满冻疮的手,挡了挡关外刺眼的阳光,看着眼前这个身着锦缎官袍的陌生男人。
“我知道流放十年惩罚重了些,可当初若不是你伤了她,我也不至于把你送来这里。”
“依依是我的知己,身世可怜,性子又清冷敏感,你作为嫂子,让让她是应该的。”
“放心,你始终是我的妻,跟我回去,我会好好补偿你。”
男人还在说着,叮嘱我回去后只能住柴房,莫要在人前露面,以免冲撞了前来拜访林依依的文人雅客。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大人,请问……您是何人?”
01
男人被我疏离的语气定在了原地。
他微微一怔,嘴角勾起满意的微笑:“这些年,你的脾气竟柔顺了不少。”
“看来就算依依被我惯的有点任性,你也能应付的来。”
可很快,他收敛了笑意。
“依依心思敏感,回去后,你绝不能在她面前提起我们的关系。从今天起,你就是府上新来的管家女使。”
“你要负责照料她的衣食起居,但你放心,在我心里,你和她是一样重要的。”
听完这番可笑的言论,我终于认出了他是谁。
傅闻舟,我的前夫。
“傅大人,你把我一个人丢在漠北十年,凭什么认为,我会守身如玉等你?”
我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情绪。
傅闻舟下意识想伸手拉我,被我后退一步避开。
“别说气话,你那么爱我,怎么可能移情别恋?”
“再说你已经人老珠黄,要容貌没容貌,要家世没家世,除了我,还有哪个男人能看上你?”
他用理所应当的语气,将我贬的一文不值。
当年刚成婚时,我们确实有过短暂的甜蜜。
可拥着我说永不分离的他,及第上任的第一天,就带回一个醉仙楼的清倌,称为知己。
只因林依依故意撞上我手里的汤羹,烫红了小臂,傅闻舟就将我流放漠北。
我曾卑微地乞求过。
流放那日,我发着高烧,央求府兵再见他一面。
换来的却是门内的不耐烦。
“依依内心脆弱,最受不得刺激,你怎么还能伤她?”
“反正你家败落后过惯了苦日子,就暂且去漠北反思一段时间吧!”
“你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妻子,我不会亏待你。等依依养好伤,在京城站稳脚跟,我就接你回家。”
这番话冷的我猝不及防,直到高烧晕厥,我都不敢相信是真的。
流放漠北的第一年,我逃回去找他,却被他打断双腿扭送回来。
第二年,我生了一场重病,奄奄一息地给他写了一封血书,只求见他最后一面。
傅闻舟没来。
破屋外空响了一夜的寒风,彻底斩断了我对他的最后一丝眷恋。
没想到,林依依的“站稳脚跟”,竟用了整整十年。
如今的我,早不是当年那个为爱卑微到泥土里的傻姑娘了。
我成了亲,嫁了人,心中也有了新的寄托。
“傅闻舟,我没想过你还会来。”
我将手轻轻抚上还不显怀的小腹,腕上一只龙凤花纹的羊脂玉手镯露了出来。
“你来晚了,我已经有了共度余生的人。”
流放漠北的第三年,我捡到落难受伤的当朝太子。
我救了他,更是衣不解带的照顾他直至痊愈。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看向我的眼神愈发炙热。
“多谢姑娘相救,在下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可好?”
就这样,在朝夕相处中,我渐渐褪去眼底的冰霜,和他定下终身。
知道我的过去后,他亲自去户部取来我的婚契,陪我一起撕得粉碎。
“苏清沅,你还是这么死要面子,还怀孕?你这镯子是从哪个摊子上捡来的?”
“不要再说气话了,我知道你心里有我。”
“不然怎么会每月都托人给我带信呢?那些信我都认真看过的。”
我盯着他自以为是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常年流连于烟柳巷吟诗诵词,谁知道是哪个红颜知己给他写的?
流放漠北后,我只给他寄过一封信。
里面是我在弥留之际写下的血书,央求他来见我。
却并不是求他回头。
我只是不甘心,想当面斩断和他的一切关系。
可这封信不知怎的,竟石沉大海。
我一直以为是他铁石心肠,现在看来,是有人刻意切断了我和傅闻舟的联系。
“终于等到我来接你,你心里一定很欢喜吧?”
“等侯府为依依办的诗会结束,我就接你回京。”
李大娘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傅闻舟自顾自地说着,吩咐小厮把车上的布匹和首饰搬了下来。
“你也好好打扮打扮你自己,毕竟是我的夫人,别总是这副寒酸模样。”
我低头看了看身上方便行动的窄袖衣裙。
哪里寒酸了?
门外的马车缓缓驶远。
李大娘生气地跺了跺脚:“你这没心肝的前夫又要唱哪出?他还不知道你和太子的事?”
我继续搓洗着手里的衣物,淡然道:“听不懂人话罢了,随他去吧。”
“李大娘,把这些分给大家伙吧,就当给大家填补家用。”
其实我今天只是顺路回来看看,探望曾经对我照顾有加的乡亲们而已。
没成想倒被傅闻舟撞上了。
不过他提醒了我一件事。
这傅府,我确实得回去一趟。
02
当年被流放时,我高烧晕厥,什么行李都没带。
把爹娘留给我的玉簪,也落在了傅宅里。
和傅闻舟刚在一起时,他一穷二白,连件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
这祖传的玉簪,还是爹娘为他撑面子,给我添妆之用。
现在我想把它拿回来。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傅闻舟已官居三品,竟还窝在这栋不大的宅子里。
甚至连门锁都没换。
我推门走进这间熟悉的宅子。
这是傅闻舟攒了一年的月钱买下来的。
宅子不大,却装满回忆。
傅闻舟还未中榜的那些年,我们常依偎在这里憧憬未来。
聊到兴起时,他甚至夜半起身,在庭院中央栽下一株我最爱的梨树。
畅想枝繁叶茂之年,我们一家三口品茶赏秋的温馨场景。
十年过去,梨树已亭亭如盖矣,那些美梦却只留在了过去。
怔然时,傅闻舟突然从书房走了出来。
见到我的瞬间,他眼底闪过诧异,随即化作一抹了然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斜倚在门框上,语气带着自大的调侃。
“不是说已经找到共度余生的人了吗?”
“前院诗会刚刚散场,我还没来得及去接你,你就自己来了,还说不爱我?”
我只觉得可笑。
不想多费口舌,我侧身绕过他,却被他伸手拦下。
“既然回来了,总该说句软话吧?”
他上下扫视一番,微微皱起眉头。
“怎么这副打扮就来了?守卫居然把你放进来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哪来的下人进来偷东西呢!”
“我给你的衣服呢?怎么不穿?”
“还好你是从后门进来的,若是让前院的文人雅客们看到我府上有如此粗鄙之人,不得笑掉大牙。”
我被这居高临下的评价气的发笑。
“穿什么是我自己的事,还轮不着你置喙。”
“让开,我只是来拿回我的东西。”
傅闻舟显然对我冷淡的态度十分不悦。
“所以你还是在怪我接你晚了?”
“我已经解释过了,要等依依地位稳固些。”
“再说,当年是你先冲撞依依的,她都没有怪你一句,你又何必这样斤斤计较?”
“闻舟哥哥。”
一道温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穿着一席水蓝色软烟罗裙的林依依款步走近。
“这位就是清沅姐姐吧?”
她浅浅一笑。
“听说姐姐被闻舟哥哥买来做管家女使?”
“不知姐姐可懂诗词韵律、茶道香意?在我身边伺候,举止粗鄙可不行呢!”
她忽然掩唇,眼含歉意。
“诶呀,忘了姐姐是从漠北的贫民窟回来的呢!”
“那地方兵痞流氓盛行,十年了,姐姐还能被闻舟哥哥买回来,一定费了不小力气吧!”
字字关切,句句带刺。
“谁是你姐姐?”
看着惺惺作态的两人,我只觉恶心。
懒得多说,我绕开两人,径直走进房门。
和林依依擦肩而过的瞬间,我并未碰她,她却惊呼一声向后跌去,碰倒了身侧的屏风。
傅闻舟脸色大惊,慌忙将她扶起。
“依依!你受伤没有?!”
林依依羸弱地靠在他的怀中,缓缓抬头。
和着眼泪落下的,是她脸上一道淡淡的血印。
傅闻舟抬起头,愠怒地瞪着我。
我心下一沉,下意识解释:“我没碰她!”
话音未落,一记耳光狠狠落了下来。
“苏清沅!你是想说依依故意弄伤自己的脸,就为了陷害你吗?”
“她是名冠京城的才女!正得侯府青睐!不日就要进宫面见陛下,脸对她如此重要,你是想毁了她吗?!”
这一巴掌,彻底打散了我故地重游的最后一丝怀恋。
“傅闻舟,七年前我就已经再嫁了!”
“今天我来,只是为了拿走爹娘留给我的玉簪!”
“我的夫君很好,我怀了孩子,我从没想过回到你身边!”
傅闻舟的脸色沉的可怕,他上前一步,紧紧攥住我的手腕。
“苏清沅,你当我是傻子吗?!”
“我从未休过你,你说你再嫁?”
“我十年没碰过你,你说你怀孕了?你是想被送去浸猪笼吗?”
他的力气越来越大,捏得我生痛。
可我始终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许是我的冷漠疏离让他感到异样,他终于松手,软了声音。
“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耍性子要适可而止,你快和依依好好道个歉,此事就过去了。”
他嘴上这么说,可心底里却愈发的不安。
一丝即将失控的恐惧,莫名笼罩了他的整颗心。
03
傅闻舟还想说什么,却被林依依的呢喃声打断。
“闻舟哥哥,好痛啊,我是不是要毁容了?”
他立刻抱起她向外冲去。
林依依靠在他的肩头,冲我勾起一抹挑衅的微笑。
我走进书房,找到了那支玉簪。
出乎意料的是,玉簪被傅闻舟保养的很好。
精致的红木匣子不染尘埃,玉体一看就经过多年的摩挲,否则不可能温润成这样。
我摇了摇头,懒得细想。
不出片刻,林依依受伤的消息就传遍整个京城,人们纷纷涌到傅宅探望。
就连刚回府的侯爷都特意赶了回来。
林依依额头轻裹一方月白绢帛,虚弱地靠在榻上,傅闻舟正弯腰亲自熬药。
众人围在卧房门口,炸开了锅。
“这是谁干的?竟把京城第一才女伤成这样?!”
“傅大人好温柔体贴!亲自熬药,把手烫伤了也不觉得痛。”
“两人真是郎才女貌啊!”
侯爷脸色阴沉:“究竟是谁如此歹毒!”
我对前院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悄然离去时,被林依依的侍女一把揪住。
“侯爷!是这个丫鬟因爱生恨,故意伤了我家小姐!”
众人瞬间沸腾。
“是这个贱婢弄伤的林小姐?”
“听说她早就想爬上傅大人的床了!所以看见林小姐名冠京城,就不甘心!”
“可这丫鬟看着气质不俗,真的会做出这样的事吗?”
争论愈演愈烈时,有人提出质疑。
这时,一个小厮突然举起一件撕烂的褒衣。
“这贱婢十年前就在傅府做丫鬟,当时就企图勾引傅大人!还故意烫伤了林小姐!”
“这是她十年前脱光身子,恬不知耻爬傅大人床时留下的衣物!”
“上面绣着她的名字,是抵赖不得的!”
“她被流放漠北十年,傅大人可怜她才将她赎买回来,没想到她竟恩将仇报!”
众人争相抢去看我的私密衣物。
上面绣着的“清沅”二字,像凌迟的刀剑,从众人的眼底射出,几乎将我当众扒个精光。
那段时间,傅闻舟日夜温习准备殿试,压力很大。
每每回来时,就像头野兽一般,压着我索取。
这件褒衣,就是他扯坏的。
我全身颤抖,红着眼看向傅闻舟。
“是你做的……”
若不是他授意,小厮怎么会拿到这件褒衣?
傅闻舟沉默地低下了头。
我不知道众人是如何唾弃推搡着我散去的。
只记得后来,庭上只剩我们二人,安静的瘆人。
“为什么?”我攥紧拳头。
他沉默片刻,低沉开口:“清沅,这是你伤害依依的代价。”
我笑了。
代价?
“那我因为她被你扔在漠北十年,她该承受的代价呢?”
“苏清沅!”
他厉声打断我。
“你非要这么斤斤计较吗?”
“你立刻给依依道歉!我会让她当众原谅你,这件事就到底为止。”
到此为止?
他说的轻描淡写,仿佛和林依依相比,我受到的伤害不值一提。
我仰起头,不让眼泪流下,正要开口,下人突然来报。
“傅大人,林小姐醒了,正在找您。”
“我这就过去。”
他不再看我,转头出了门。
没走两步,他突然想起了什么,侧头对小厮吩咐:
“上次宫里赏的那对玉佩,其中一只给清沅送去,她最喜欢青玉。”
傅闻舟太自以为是了。
过去我每每闹小脾气时,送件小礼物就能被哄好。
他也理所因当的觉得,这次也肯定不例外。
04
“另一只玉佩,就给依依吧!”
傅闻舟命人将我扣在府中,逼我低头。
玉佩被送来时,我正坐在窗前,听着络绎不绝的访客在门外辱骂。
“依依,窗边那丫鬟真是因为嫉妒才伤你的吗?”
侯府夫人心疼地握住林依依的手。
林依依楚楚可怜地笑了笑:
“不怪她,毕竟闻舟才华横溢,为他痴狂也是……情有可原的。”
侯府夫人立刻义愤填膺:“果然是真的?!这贱婢实在大逆不道!你怎么不当下杖杀!”
林依依没言语,掩面露出一副悲悯的神情。
侯府夫人注意到她腰间的玉佩,又惊叹道:
“咦?你腰间这枚鸳鸯璧,莫不是宫里赏给傅大人的那对?傅大人竟将其中一只给了你?”
林依依没有答话,只是羞涩地笑了笑。
侯府夫人立刻会意。
“看来二位的事是真的了?”
傅闻舟贴心地将大氅盖在她的肩上,默认地扬起嘴角。
我关上窗,凝视了桌上的玉佩好一会儿,打了个响指。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是萧宴派来保护我的暗卫。
“太子妃娘娘,有何吩咐?”
“帮我取来这宅子的房契。”
当初傅闻舟买下这宅子时,房契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我知道,只要向萧宴开口,这一场风波很快就能平息。
可我不想求助。
我更想让傅闻舟看清楚,这些年来,我早已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林依依“伤愈”贺宴那天,我拿着暗卫取回的房契,不请自来。
热闹的宴会瞬间安静。
傅闻舟脸色铁青,压低声音:
“沈清沅!你跑来发什么疯?还嫌不够丢人吗?”
我举起泛黄的房契,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花园。
“我来,是向大家澄清一件事。”
“这宅子的房契上,一直都是我沈清沅的名字。”
“只不过当年被傅闻舟和林依依排挤离开,现在倒成了下人,大家评评这是个什么理。”
现场顿时一片哗然。
“没想到傅大人和林小姐居然是这种人?鸠占鹊巢还倒打一耙!”
众人议论的风向开始转变。
傅闻舟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又很快变成恼怒:
“沈清沅!我看你无家可归,可怜你,才把宅子赠予你!
“没想到你竟心存妄念,屡次逾越本分!如今还敢陷害依依!”
“那就别怪我了!”
他扭头吩咐下人找来当初卖房的牙人。
在傅闻舟的逼视下,牙人哆哆嗦嗦地指着我说:“当年这宅子是、是傅公子买的,钱也是傅公子付的……”
“我这里有付款画押的底票。”
斑驳的纸上,出款人姓名,赫然写着傅闻舟。
那一刻,我只觉得只觉得心脏跳的紧,眼前一阵发黑。
当年他不过一个教书先生,那点月钱根本付不起这宅子。
为了照顾他的自尊心,我偷偷找到房主,用父母留下的遗产付了大半。
那时他抱着我,眼眶发红:
“清沅,那是你爹娘留给你的全部,你怎么能……”
而今,昔日的这份深情,竟成了他刺向我心脏的利刃。
混进来照看我的李大娘气得浑身发抖。
“婚书呢!快把婚书拿出来给大家看看!让所有人都知道你们是拜过天地的夫妻!”
“除了户部的那份,他说以防多事,都由他来保管……”
李大娘顿时哑然:“清沅,你们真的是两情相悦才成亲的吗……”
我扯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这时,暗卫的声音传入耳中:“娘娘,殿下就在府门外。需要他出面吗?”
他还是知道了。
“不用,我自己来。”
我深呼一口气:“把人都带进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