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9
“第一轮：案例讨论。”
我按下遥控器，PPT上出现了第一个案例。
“情景一：
公司核心项目A，进入最后冲刺阶段。客户突然提出新需求，要求本周日必须交付，否则，将按合同，索赔五十万违约金。”
“这个项目，需要十个人。但要按时交付，至少需要五个人，在周末加班两天。”
“问题：如果你是这个部门的总监，你如何决策？”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这是个“送命题”。
说加班，就是“政治不正确”。
说不加班，就是“不负责任”。
我看向赵欣然。“赵欣然，你先说。”
她显然早有准备。
她站起来，侃侃而谈。
“我的答案很简单。拒绝。”
“我会明确告知客户，周末是员工的私人休息时间，我们公司拒绝以压榨员工为代价，来满足不合理的需求。”
“至于五十万违约金，那是公司管理不善的代价，是公司应该承担的风险。而不是转嫁给我们员工。”
“正确的做法是，公司平时就应该招更多的人，而不是在出事的时候，临时压榨我们。”
她的发言，在“政治”上，无懈可击。
几个年轻员工，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我没说话，看向王姐。
“王姐，你的方案。”
王姐站了起来。
“赵策划的方案，听起来很理想。但如果我是客户，我听到这个答复，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跟这家公司合作。”
“我的方案是：
第一，我作为总监，会是第一个加班的人。
第二，我会在部门群里发通知，说明情况。我们需要五名‘战斗英雄’。
第三，补偿。所有周六周日来加班的，三倍工资，另外，再给两天调休。
第四，这个项目的奖金池，拿出百分之二十，只分给这五个人。”
“我不强迫任何人，但我相信，想挣钱、想上位的同事，会主动站出来。”
两个截然不同的答案。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角落里的王薇。
王薇终于合上了电脑。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赵欣然。
“赵小姐的方案，是完美的‘甩锅’方案。”
“她用‘政治正确’的边界感，成功地把五十万的损失，和客户的永久流失，甩给了‘公司管理层’。”
“但她没说的是，公司亏了五十万，客户丢了，这个部门的年终奖，从哪里来？下一个季度的裁员名单上，会有谁？”
“她的‘权益’，是建立在牺牲团队所有人的利益之上的。”
她又看向王姐。
“王总监的方案，是唯一可执行的方案。”
“她尊重了所有人的选择：你可以选择休息，你也可以选择奋斗。
她用最直接的方式。钱和假期，来奖励那些愿意为团队扛事的人。”
“赵小姐的逻辑是：我不好，大家也别想好。”
“王总监的逻辑是：我们可以更好，想一起的，有肉吃。”
“我的评估是：一个是团队的负资产，一个是团队的核心。”
赵欣然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10
“第二轮：团队旅游冲突模拟。”
我放出第二张PPT。
“情景二：部门年度业绩达标，公司奖励一次三天两夜的海岛团建。全包。”
“但是，有三个同事，提出了特殊情况：
A，有飞行恐惧症，坚决不坐飞机。
B，家里老人生病，需要随时待命。
C，正在备考研究生，需要时间复习。”
“问题：如果你是总监，你如何安排这次奖励？”
我再次看向赵欣然。
“赵欣然，你来。”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扳回一局。
“这个问题，暴露了‘团建’这种集体奖励的根本性缺陷。”
“它永远无法满足所有人。”
“所以，最公平、最合理的方案，就是：
取消这次海岛旅游。
核算出人均经费，比如五千块。
然后，把钱，平等地发给每一个人。
这样，A不用怕飞机，B可以照顾家人，C可以去学习。
皆大欢喜，绝对公平。”
她说完，得意地看了一眼王薇。
我点名了另一个人。
“李晴。你来说。”
李晴，是我们部门一个很安静，但业务能力极强的资深设计。
她站起来，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不同意赵欣然的方案。”
“为了三个人的‘特殊’，牺牲掉其他四十个人的‘期待’，这不叫公平，这叫‘一刀切’，和‘懒政’。”
“我的方案是：
第一，活动照常。想去海岛的，开开心心去享受。
第二，那三位有特殊情况的同事，公司把他们的人均经费五千块，折现发给他们。
第三，公司额外再给这三位同事，一天的带薪假。
第四，我会告诉他们：‘你们是团队的一份子，虽然你们去不了，但这份荣誉和福利，你们应得。’”
“我不会让任何人‘为难’。但我更不会，让任何人‘失望’。”
王薇在角落里，第一次露出了微笑。
“李晴女士，说得很好。”
“赵小姐的方案，再一次，为了她所谓的‘绝对公平’，把所有人的快乐，拉低到了同一个水平线。”
“她没有创造任何价值。她只是在分配利益的时候，选择了最简单、最粗暴，也是让团队总价值最低的方式。”
“而李晴女士的方案，是‘价值最大化’。”
“想玩的，玩得开心。不想去的，拿钱拿假，也开心。”
“一个人的思维，是‘内耗’。另一个人的思维，是‘共赢’。”
“高下立判。”
赵欣然的身体，开始微微发抖。
11
“第三轮。终极拷问。”
我没有再用PPT。
“王薇小姐，临时追加了一个真实的案例。”
王薇站了起来。她走到了台前。
“这个案例，就是你们公司，现在正在发生的这场舆论危机。”
“问题：如果你是林舒总监。面对赵欣然的‘网络维权’，面对全网的舆论压力，面对客户即将撤单的2000万威胁。”
“你会怎么处理？”
这一下，轮到赵欣然兴奋了。
这是她的“专业领域”。
她抢先举手。
“这个问题，我最有发言权！”
“我的处理方案是：
第一，立刻，马上，向全网和全体员工，发表最诚恳的道歉。承认公司在管理理念上的错误和僵化。”
“第二，取消所有可能引发争议的周末活动。并且，把‘周末不打扰’列入公司章程。”
“第三，设立一个匿名的员工投诉热线，由第三方监管，绝对保护‘举报人’的隐私和安全。”
“第四，和客户（比如天启）坦诚沟通，告诉他们，我们正在进行一场‘刮骨疗毒’的文化改革。一个更尊重员工的公司，才是一个更有未来的公司。我相信，明智的客户，会支持我们的。”
王薇静静地听她说完。
然后，王薇问了她一个问题。
“赵小姐，如果你的这一套‘改革’，并没有说服客户。”
“客户认为，你这是一家连自己的方向都掌控不了，只会被舆论牵着鼻子走的公司。他认为，你的‘改革’，是在纵容‘刺头’，是在破坏团队的奋斗精神。”
“他，最终，还是决定，撤销两千万的合同。”
“公司，因此，要裁员百分之三十。你所在的部门，首当其冲。”
“请问。”
王薇走近她，盯着她的眼睛。
“你，能为你那套‘完美方案’，导致的四十多个家庭的生计问题，承担责任吗？”
赵欣然被问住了。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我……”
“我只是在维护我自己的合法权益！我没有错！”
“如果公司因此裁员，那是公司管理层的决策失误！那是他们没有能力！不是我的责任！”
王薇笑了。
“问得好。”
“所以，你的‘权益’，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而其他四十二个人‘保住工作’的权益，是可以被你牺牲掉的。”
“对吗？”
赵欣然，哑口无言。
会议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12
“谢谢王薇小姐。”
我走上讲台。“也谢谢赵欣然的‘精彩’回答。”
“现在，轮到我了。”
“我的方案，已经执行了。”
“现在，我给各位看最后的结果。”
我按下了遥控器。
投影仪上，出现的第一张图，不是PPT。
是赵欣然的小红书账号注册信息。
“‘职场清醒人’。企业蓝V认证。认证时间，八月十日。早于我们团建宣布，整整两个月。”
“她不是‘员工’，她是个‘博主’。”
赵欣然的表情，开始崩裂。
我按了下一张。
“星启创意。我们的死对头。”
“这是赵欣然的内网访问日志。三个月，访问对方招聘页面，二十七次。”
我再按下一张。
“这是她发给星启 HR总监的邮件。”
投影仪上，清清楚楚，显示着我们部门为天启集团准备的，那份S级的创意方案。
“她，泄露了公司最高级别的商业机密。”
“她所谓的‘维权’，不过是她跳槽的‘投名状’。”
我再按下一张。
“商务合作。”
“她一边出卖公司，一边还想拿这件事，当成‘人设’，去接广告，去变现。”
“她，想把我们所有人，都当成她成名路上的垫脚石。”
我再按下一张。
是小陈的，亲笔签名的，供词。
“以及，她是如何蛊惑、利诱我的徒弟，小陈，让她帮她转发，当她的‘帮凶’。”
“证据，都在这里。”
我转过身，看着已经瘫软在椅子上的赵欣然。
“赵欣然。”
“因恶意策划舆论事件，泄露公司核心商业机密，对公司造成不可估量的商誉及经济损失。”
“根据劳动合同法及公司规定，你，被正式解雇了。即刻生效。”
“另外，”我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这是公司法务部，刚刚发出的律师函。”
“我们将正式起诉你，以‘商业间谍罪’和‘商业诽谤罪’。”
“索赔金额，暂定为三百万人民币。”
“不！”赵欣然发出了一声尖叫，“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只是想维护我的权益！我只是想过个周末！！”
“你想过周末，没问题。”
我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但你的‘维权’，和‘碰瓷’，有一个根本的区别。”
“那就是，你是否做好了，为你的行为，承担一切后果的准备。”
“你只想要权利，不想要责任。”
“现在，我把‘责任’，还给你。”
我转过头，“小陈。”
小陈浑身一颤，站了起来，摇摇欲坠。
“因参与舆论攻击，背叛团队信任，并试图泄露商业机密。”
“你，同样被解雇了。”
“念在你最后主动坦白，公司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但是，你将永久列入本公司及合作单位的黑名单。”
“滚。”
我再看向那三个，当时跟风转发的小年轻。
他们吓得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你们三个。扣除本季度全部绩效奖金。留岗察看，三个月。再有下次，一起滚。”
“保安。”
我喊了一声。
两名保安走进来，一左一右，架起已经快要昏厥的赵欣然，把她拖了出去。
13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被这套“雷霆手段”镇住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大门，被推开了。
一个五十多岁，气场强大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台前。
王薇站了起来，走到他身边。“爸。”
全场，倒吸一口冷气。
他看着在座的所有员工。
然后，他开始鼓掌。
“漂亮。真是太漂亮了。”
他转向我。
“林总监。你知道吗？三天前，我看到网上的舆论时，我确实准备终止合作了。”
“我已经约好了你们的对手，星启创意的CEO，明天签约。”
他笑了笑。
“我让我女儿王薇来，不是来‘测试’你们。我是派她来，做‘最后的告别尽调’。”
“我需要一个完美的理由，来告诉董事会，为什么我要换掉一个合作了三年的供应商。”
“我本来以为，我会看到一场，你和员工的‘撕逼’大战，或者，一场你‘屈辱’的道歉会。”
“但我看到了什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步，你没有‘辟谣’。你发了一份‘投降’声明。但你不是真的投降。”
“你用八千块钱的‘补偿’，和两千块的‘奖励’，成功地，把敌人，和她的‘同盟军’，分化了。”
“你让那四十三个‘沉默的大多数’，变成了‘受害者’。你让‘真相’，从他们嘴里，自己跑了出来。高明。”
他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步，你没有立刻甩出证据。你搞了这场‘工作坊’。”
“你当着‘客户’的面，给了所有人一个‘选择’的机会。”
“你让那个‘刺头’，亲口说出了她那套‘自私且愚蠢’的逻辑。你让真正的‘人才’，像那位李晴女士，有机会，在危机中，展现她的价值。”
“你不是在‘灭火’，你是在‘筛选’。你当着我的面，证明了你的团队，谁是黄金，谁是垃圾。”
他伸出第三根手指。
“第三步。清理门户。”
“快，准，狠。证据链完整，法律程序跟上。你向我证明了，你的团队，有‘底线’，有‘狼性’，有‘自我净化’的能力。”
“你不是乌合之众。”
王启明走过来，向我伸出了手。
“林总监。我明天，不会去见星启了。”
“那两千万的合同，我们继续。”
“不。”他摇了摇头，“不是两千万。”
“我决定，把天启集团未来三年的数字营销，总盘，五千万的单子，全部交给你们。”
“并且，天启，将和你们公司，成立一个‘合资创意子公司’。”
“我希望，你，来出任这个新公司的COO。”
“轰——”
会议室里，先是死寂，然后，爆发出了一阵掀翻屋顶的欢呼。
14
王姐和老张，抱在一起又哭又叫。
王启明笑着，压了压手。
“还有，李晴女士。”
李晴猛地抬起头。
“你在工作坊的表现，我父亲都看到了。逻辑清晰，顾全大局，且充满人性。”
王薇在旁边补充道。
“所以，”王启明说，“我提议，由李晴女士，担任新公司的项目总监。”
李晴的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我看着这一切，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拿起话筒。
“各位！”
“安静一下！”
“为了庆祝新公司的成立，也为了庆祝我们‘劫后余生’。”
“我宣布一件事。”
“原定的‘雾隐’温泉团建，本周末，照常举行！”
“不，是升级！”
“三天两夜！家属全包！每个人，五千块现金奖金！”
“另外，五天！带薪调休！”
这一次的欢呼声，比任何一次，都来得更猛烈。
没有人再提“边界”。
两周后，赵欣然的账号，因为“恶意营销”和“违规操作”，被小红书和抖音，联合永封。
听说，星启创意也知道了她泄密的事情，把她拉进了全行业黑名单。
她的“网红梦”，和“跳槽梦”，一起碎了。
我在新公司的第一次全员大会上，分享了几句话。
“这个世界上，有人用‘边界’来保护自己，这值得尊重。”
“但也有人，用‘边界’来绑架他人，这极其卑劣。”
“真正的边界，不是拒绝一切，而是在‘给予’和‘索取’之间，找到平衡。”
“你可以选择躺平，这是你的权利。但你不能，要求所有陪你一起躺下，更不能，给那些正在奔跑的人，使绊子。”
“权利和责任，是硬币的两面。”
“一个只想要权利，却不肯承担半点责任的人，最终，一定会被现实，教育得体无完肤。”
我说完，拿起我的外套。
“好了，不耽误大家了。楼下，大巴车在等我们。”
我走出大楼。
阳光很好。
一辆崭新的双层大巴，停在门口。
王姐正把她儿子抱上车，小家伙高兴地挥着手。
老张靠在车门上，正跟他爸视频，满脸是笑。
李晴坐在窗边，拿着笔记本，但嘴角，是上扬的。
我走上车，坐在了副驾驶。
司机发动了引擎。
“林总，咱们出发。”
我看着车窗外倒退的城市，戴上了墨镜。
“出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