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院子里,顾予刚背着一大筐猪草回来。他把猪草倒进猪圈的食槽里,两头猪立刻哼哧哼哧地抢着吃。
昨天那顿鸡肉炖土豆太好吃了,他今天干活都比平时有劲儿。
他擦了把汗,哼着不成调的曲儿往屋里走,想着晚上还能不能吃到土豆嘎巴。
一进屋,他就愣住了。
屋里气氛不对。
三姐顾玉趴在炕上,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撕心裂肺。他娘王桂花坐在炕沿上,一边拍着三姐的背,一边自己也抹着眼泪。
“咋了?”顾予茫然地问。
昨天不还高高兴兴的吗?怎么今天就哭了?
没人搭理他这个傻子。
王桂花满心都是女儿,顾玉则沉浸在自己的悲痛里。
顾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没想明白,肚子却先咕咕叫了起来。他走到灶台边,看见锅里还剩了点昨晚的土豆,伸手就想去拿。
“啪!”
王桂花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通红着眼睛骂道:“吃吃吃!就知道吃!天塌下来了你都不知道!”
顾予缩回手,更委屈了。
为啥不让吃?
他想不通,只能蔫头耷脑地蹲到门槛上,看着院子,等他爹回来。
没过多久,顾老二回来了。
他一进屋,那张脸黑得像锅底。
“他爹?”王桂花赶紧站起来。
顾玉也停止了哭泣,猛地抬起头,一双眼睛又红又肿,死死地盯着她爹。
顾老二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拿起他的老旱烟,装了半天,手抖得点不着火。他索性把烟袋锅子往桌上一磕。
“完了。”他吐出两个字,“那小子,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也退伍了,以后就是个回乡的残废,还养了个拖油瓶,说是战友的遗孤!”
“不!”
顾玉发出一声尖叫,她从炕上弹起来,头发凌乱,状若疯癫。
“我不嫁!我死也不嫁给一个瘫子!我要退婚!”
她这辈子,不能就这么毁了!她不要伺候一个瘫子一辈子!
“你放屁!”顾老二也跳了起来,指着顾玉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他娘的要敢退婚,老子打断你的腿!”
昨天还“我的好闺女”,今天就变成了“你他娘的”。
“宋时现在是一等功臣!全县都知道!他前脚刚回来,后脚你就退婚,还是在他瘫了的时候!你让咱家的脸往哪儿搁?唾沫星子都能把咱家房顶给戳穿了!以后还想不想在向阳村待了?!”
顾老谈吐得义正言辞,满脸都是为了家族荣誉的愤慨。
顾玉却被他这副嘴脸刺激得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爹,你别说得那么光明正大!”她指着顾老二,一字一句,都在泣血,“你不就是怕!怕我要是退婚了,宋家把那一千块钱彩礼要回去吗!”
“你想用我,换那笔钱,去给你大儿子、二儿子娶媳妇!你想把我卖了!那我呢?我怎么办!我这辈子就跟一个瘫子绑在一起,就这么过一辈子吗?!”
顾家,彻底炸了锅。
与此同时,宋家老宅里,气氛也同样凝重。
县里的领导和送宋时回来的武装部的军官安抚了几句,留下了抚恤金和一些票据,便先行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村长、宋时的大伯宋德发、大伯娘,还有宋时抱着怀里的娃娃。
村长叹了口气,对宋德发说:“德发啊,宋时这情况,以后村里肯定会多照顾。但他身边,不能没个贴身的人啊。”
宋德发愁眉苦脸地点头,“是这个理儿。首长,村长,你看这么着行不?我弟弟还在的时候,就给宋时跟顾家那三闺女定了亲。本来是等着他有空了就回来完婚。要不……咱明天去问问,看能不能把这婚事给提前办了?”
他搓着手,一脸为难,“不是我这个当大伯的不想担责任,实在是家里孩子多,也有一摊子事儿,忙不过来啊。有个媳妇在跟前,端茶倒水,总归是方便些。”
“我弟弟这一脉,就剩宋时这一个独苗了,我肯定不能不管。但有个贴心人照顾,我们也能放心不是?”
一直沉默的宋时,突然开口了。
“大爷(东北地区称大伯的称呼)。”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这婚事,我看……还是算了吧。”
他今天在村口,看见了顾玉。那一身鲜亮的红裙子,在人群里想不注意都难。他也看见了她得知自己瘫痪后,那张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决绝跑开的背影。
“人家是好姑娘,咱不能耽误人家一辈子。”宋时说得很平静,“彩礼的事,咱们不能让人家吃亏。一千块钱,咱们退八百,那二百就当是这些年耽误人家的补偿。”
“那不行!”送他回来士兵,是他多年的下属,当即反对,“营长你现在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你自己一个人怎么行,何况还有孩子?”
屋子里又陷入了僵局。
村长吧嗒吧嗒抽了两口烟,最后把烟锅在鞋底上磕了磕。
“这样。”
他站起身,做了决定。
“这事儿,光咱们在这儿商量没用,也得看顾家那边是啥想法。”
“明天,我陪你们一起,推上宋时,咱们一块儿上顾家走一趟。
是合是分,当面锣对面鼓地说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