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夜晚格外漫长。
凌飞靠坐在冰冷的墙面上,小白蜷缩在他腿边,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爆炸的闷响,提醒着他外面世界的危险。
但他此刻的心思却不在当下,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记忆,如同潮水般冲破堤防,将他带回到那个永远回不去的过去。
“小飞,快迟到了。”
凌灵的声音穿过薄薄的房门,伴随着煎蛋的滋滋声。
凌飞猛地从床上坐起,瞥了一眼闹钟,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他拉开房门,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
他们住在巨峡市老城区一栋不起眼的公寓楼里,两室一厅,面积不大,却被凌灵打理得温馨整洁。
墙上挂着他们姐弟从小到大的照片,记录着两人相依为命的岁月。
“又睡过头了吧?”凌灵端着两个盘子从厨房走出来,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
“都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凌飞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在餐桌前坐下。
煎蛋,白粥,还有一小碟咸菜。
简单,却是姐姐早起亲手准备的。
“姐,你别总这么辛苦,我现在工资不错,可以请个钟点工…”
“胡说什么呢?”凌灵打断他,把最多的一片煎蛋夹到他碗里。
“别人做的能有我做的合你胃口?快吃,一会儿我送你下楼。”
凌飞低头喝粥,心里涌起一阵暖流。
父母车祸去世时,他才十岁,凌灵十五岁。
亲戚们像踢皮球一样推诿着抚养责任,是凌灵紧紧抓着他的手,对所有人说:“我弟弟我自己照顾。”
从那以后,凌灵白天上学,晚上打工,用单薄的肩膀撑起了这个家。
她放弃了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选择了本地一所可以走读的学校;她做过餐厅服务员、超市收银、家教,只要能赚钱的工作她都尝试过。
凌飞记得无数个深夜,他假装睡着,听着姐姐在隔壁房间压抑的哭声,然后又在天亮前恢复成那个坚强的姐姐。
“发什么呆呢?”凌灵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凌飞摇摇头,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姐姐:“姐,我上个月转正了,工资涨了不少。你…你能不能别做那份夜班的兼职了?我看着心疼。”
凌灵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傻孩子,姐姐不累。再说,你将来娶琪琳不要钱啊?买房不要钱啊?”
提到琪琳,凌飞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笑容。
他和琪琳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同学。
凌飞记得小时候自己被高年级学生欺负,是琪琳叉着腰挡在他面前,凶巴巴地把那些孩子骂跑;记得高中时他因为家境贫寒被嘲笑,是琪琳毫不在意地牵起他的手,告诉所有人“凌飞是最好的人”;记得他考上大学那天,琪琳在星空下红着脸答应做他女朋友…
“说到琪琳,”凌灵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盒子。
“她明天生日,这是我给她织的围巾,你帮我送给她。”
凌飞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柔软的米白色围巾,针脚细密整齐。
他知道,这一定是姐姐熬夜织的。
“姐…”他喉咙发紧,说不出话。
“好啦,快出门吧,要迟到了。”凌灵推着他往门口走,像往常一样替他整理衣领。
“晚上想吃什么?我下班早的话去买条鱼。”
“都行,姐做的我都爱吃。”
凌灵笑了,轻轻拍了拍他的脸:“嘴真甜。快去吧,路上小心。”
凌飞点点头,转身下楼。
走到三楼拐角时,他下意识回头,看见姐姐还站在门口望着他,脸上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温柔笑容。
那一刻阳光正好从楼道窗户照进来,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竟会成为他记忆中姐姐最后的模样。
那天下午,凌飞提前完成了工作,兴冲冲地买了琪琳最爱吃的栗子蛋糕,想给她一个生日的惊喜。
然而当他推开家门时,却感觉到一种不同寻常的寂静。
“姐,我回来了!”
没有回应。
凌飞放下蛋糕,疑惑地走进客厅。
凌灵的房门紧闭着,这很不寻常,她平时在家时总是敞着门的。
“姐?”他轻轻敲门。
里面传来一阵窸窣声,然后是凌灵沙哑的回应:“小飞…你回来了…姐姐有点不舒服,想休息一下。”
凌飞心头一紧:“怎么了?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凌灵的回答异常急促,随即又放缓语气。
“就是…有点累,睡一觉就好了。你自己热点饭吃,不用管我。”
凌飞站在门外,不安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他听出姐姐的声音不对劲,那不是生病时的虚弱,而是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压抑和颤抖。
几小时后,凌灵的房门终于打开了。她走了出来,脸色苍白,眼睛红肿,却强挤出一丝笑容。
“饿了吧?姐姐给你做饭。”
“姐,你到底怎么了?”凌飞抓住她的手臂,急切地问。
凌灵避开他的目光,轻轻挣脱:“真的没事,就是工作太累了。你去休息吧,饭好了我叫你。”
那天晚上,凌灵做了一桌异常丰盛的菜肴,全是凌飞最爱吃的。
糖醋排骨、红烧鱼、麻婆豆腐…几乎像是年夜饭。
“姐,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吗?做这么多菜。”凌飞试图让气氛轻松些。
凌灵没有回答,只是不停地往他碗里夹菜:“多吃点,你最近都瘦了。”
晚餐在一种奇怪的沉默中进行,凌飞几次想开口询问,但看到姐姐魂不守舍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饭后,凌灵收拾完碗筷,没有像往常一样打开电视,而是坐在凌飞对面,双手紧紧交握。
“小飞,”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什么。
“姐姐有话对你说。”
凌飞立刻坐直身体:“你说,我听着。”
凌灵张了张嘴,却又像是失去了勇气。
她低下头,长发遮住了她的表情。
良久,她才重新开口,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小飞,你以后一个人要好好生活。”
凌飞愣住了:“姐,你说什么呢?我们不是一直在一起生活吗?”
凌灵抬起头,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他抓不住。
她伸手轻轻抚摸他的脸,指尖冰凉。
“是啊…姐姐是说,万一…万一有一天姐姐不在你身边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按时吃饭,天冷加衣,工作别太拼命…”
“姐!”凌飞打断她,心头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你到底在说什么?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
凌灵却只是摇摇头,站起身:“没什么,就是突然感慨一下。不早了,去睡吧。”
她转身走向厨房,背影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单薄。
凌飞站在原地,内心充满困惑和担忧,但最终归结为姐姐可能是工作压力太大,他决定明天请假陪陪她。
这个决定,成了他余生最后悔的一件事。
第二天清晨,凌飞被窗外刺眼的阳光唤醒。
他看了一眼闹钟,已经八点多了,姐姐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叫他起床。
“姐?”他敲了敲凌灵的房门,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他试着转动门把手,门是锁着的。
“姐!开门!”他用力拍打着房门,里面依然寂静无声。
恐慌如同冰水般从头顶浇下,凌飞后退几步,然后用尽全身力气撞向房门。
一下,两下,木质的门板终于不堪重负,裂开了一道缝隙。
透过缝隙,他看见了。
凌灵悬挂在房间中央,一条围巾缠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另一端系在吊灯钩子上。
她的身体随着从窗户缝隙吹进来的微风轻轻晃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是终于获得了永恒的平静。
凌飞的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崩塌。
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行尸走肉,警察来了,做了笔录,定案为自杀。
琪琳请了假陪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遍遍地说“我会陪你找出原因”。
原因很快浮出水面,凌灵的手机里有一条未来得及发送的信息。
“小飞,对不起,姐姐不能再陪你了。昨晚下班路上,我…我遇到了刘闯那伙人…他们…姐姐已经不再干净了,不配再做你的姐姐了。忘了我,好好生活。”
凌飞疯了一样冲去警局,把这条信息交给办案警察。
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警官,看完信息后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刘闯…我知道这个人,街头混混头目,有几次案底,但都不够重。”警官叹了口气。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
琪琳也坚定地站在他身边:“凌飞,相信我,法律会还姐姐一个公道。”
最初的几天,调查似乎进展顺利。
警方传讯了刘闯,凌飞甚至以为正义即将得到伸张。
然而,一周后,事情开始变得诡异。
“案子被上面接手了。”当初接待凌飞的警官无奈地告诉他。
“刘闯被一个叫'超神学院'的机构带走了,说是涉及国家安全,这个案子…到此为止了。”
“到此为止?”凌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姐姐就这么白死了吗?”
警官避开他的目光:“小伙子,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你姐姐的案子,就当是自杀处理吧,别再追究了。”
“呜…”
小白的呜咽声将凌飞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咸涩的液体滴落在小白白色的毛发上。
凌飞伸手擦去眼泪,眼神逐渐变得冰冷。
那些幸福的碎片,那些温暖的过往,都随着姐姐的死和琪琳的背叛而烟消云散。
现在的他,只剩下小白,和心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他轻轻抚摸着小白,声音在黑暗中如同寒冰:
“睡吧,明天…我们还要继续活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