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遗弃在即将陷落的城市里,凌飞学会了废墟求生的残酷法则。
最初的几天是最难熬的。
饕餮的巡逻艇像猎食的秃鹫,在城市上空盘旋,任何移动的目标都可能招致致命的光束。
凌飞白天躲在断壁残垣的阴影里,只在夜幕降临后才敢出来寻找食物和水。
他变得沉默寡言,动作像猫一样轻巧,眼神像鹰一样警惕。
曾经那个会在姐姐面前撒娇、会和琪琳开怀大笑的青年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一个只相信自己的幸存者。
超市、便利店、民居…所有可能存放食物的地方都被洗劫过无数次。
凌飞学会了在别人忽略的地方寻找生机:办公楼里的自动售货机底部可能还有卡住的零食,居民楼阳台的花盆里或许种着可食用的蔬菜,甚至公园的池塘里还能捞到几条幸存的鱼。
水是更大的问题。
断水后,他只能依靠下雨时收集的雨水,或者冒险进入尚未完全倒塌的建筑,从水箱底部汲取残留的水。
每一次外出都可能是永别,每一次睡眠都可能是长眠。
在这样的日子里,凌飞彻底关闭了自己的内心。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远远看见其他幸存者就会避开。
人性的丑恶在生死关头暴露无遗,他为了一块饼干见过好友反目,为了一瓶水见过母子相残。
直到遇见小白。
那是一个雨夜,凌飞在一家半塌的宠物店寻找可能的物资。
突然,他听见微弱的呜咽声从一堆倒塌的货架下传来。
他警惕地拿起铁棍,小心地拨开杂物,看见了一只白色的小狗。
它瘦得皮包骨头,一条后腿受伤了,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看见凌飞,它没有叫,只是用那双褐色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他。
凌飞的第一反应是离开。
多一个生命就意味着多一张嘴,在资源匮乏的末世,这是致命的负担。
但他转身时,那只小狗发出的绝望呜咽让他停住了脚步。
他想起了姐姐,她总是心软收留流浪动物,说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温柔以待。
“算了,”凌飞低声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就今晚。”
他小心地把小狗从废墟中抱出来,为它处理了腿上的伤,分给了它一小块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压缩饼干。
小狗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感激地舔了舔他的手。
第二天早晨,凌飞准备离开时,小狗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别跟着我,”凌飞回头呵斥。
“我养不活你。”
小狗停下脚步,但当他继续往前走时,它又跟了上来。
如此反复几次,凌飞终于放弃了。
“随你便吧,饿死了别怪我。”
他给小狗取名“小白”,纯粹是因为它白色的毛发。
起初,凌飞对小白保持着距离,每天只分给它最低限度的食物。
但小白却毫无保留地信任他,无论他去哪里都紧紧跟随,每晚都蜷缩在他身边入睡。
转变发生在一个傍晚,凌飞在搜寻一栋居民楼时,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潜伏的两个男人。
当他找到一罐完好无损的午餐肉时,那两人从阴影中扑了出来。
“把食物交出来!”其中一个拿着刀,恶狠狠地说。
凌飞握紧手中的铁棍,准备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小白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尽管腿伤未愈,却勇敢地挡在凌飞面前,对着那两个比它高大数倍的人类狂吠。
“哪来的野狗!”持刀男人一脚踢向小白。
小白敏捷地躲开,趁机咬住了那人的裤腿。
另一个男人见状,举起一根钢管就要朝小白砸去。
“不要!”凌飞嘶吼着冲上前,用铁棍挡住了那一击。
或许是小白的行为鼓舞了他,或许是长久压抑的愤怒终于爆发,凌飞像头疯兽般与两人搏斗起来。
最终,那两人在凌飞不要命的攻势和小白的骚扰下落荒而逃。
凌飞喘着粗气坐在地上,小白立刻跑过来,关切地舔着他手上的伤口。
那一刻,凌飞看着这只不顾自身安危保护自己的小狗,冰冷已久的心湖终于泛起涟漪。
他伸手将小白搂进怀里,第一次真正接纳了这个同伴。
“谢谢你,小白。”他轻声说,声音有些哽咽。
从那以后,一人一狗真正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小白敏锐的听觉和嗅觉多次帮助凌飞避开危险,而凌飞则确保小白不再挨饿受冻。夜晚,他们相拥取暖;白天,他们并肩前行。
在文明的废墟上,这份跨越物种的忠诚,成了凌飞冰冷内心中唯一的微光。
半个月后,凌飞和小白在城市的边缘地带,遇到了一支由残军护送的难民队伍。
起初,凌飞本能地想避开,但看见队伍中那些穿着破烂军装的士兵,他犹豫了。
自从被遗弃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依然维持着秩序的群体。
“站住!”一个年轻士兵发现了他,举枪警告。
凌飞立刻举起双手,小白也警惕地趴低身体。
“我只是个幸存者,”凌飞平静地说。
“没有恶意。”
一个三十多岁、肩章已被撕掉的中尉走了过来,打量了凌飞一番,目光在他结实的身材和自制的武器上停留片刻。
“就你一个人?”中尉问。
凌飞点点头。
“会用手枪吗?”
“会一点。”凌飞回答。琪琳曾经教过他射击。
中尉似乎满意这个回答:“我们是前往北部避难所的,愿意加入就跟着,但必须遵守纪律,分担工作。”
凌飞犹豫了一下。
独行固然自由,但也危机四伏。
这支队伍至少有二十多名士兵和五十多个平民,相对安全得多。
“我加入。”他说。
中尉点点头:“叫我李队就好。去后面领一份今日的口粮,明天开始你要参与守夜。”
凌飞被分配到一个十人小组,睡在临时营地边缘。
他领到了一份压缩饼干和半瓶水,虽然不多,但比他自己搜寻要稳定得多。
最初几天,凌飞保持着警惕,但渐渐地,他开始放松下来。
士兵们纪律严明,难民们虽然疲惫但还算守序。
他甚至开始教几个年轻人制作简易陷阱捕捉小动物,作为食物的补充。
小白也很受欢迎,尤其是孩子们,总喜欢围着它玩。
看着小白摇尾巴的样子,凌飞久违地感到一丝安心。
但好景不长。
队伍的物资比凌飞想象的要匮乏得多,原定三天的行程因为绕开危险区域而延长至一周,食物储备迅速见底。
许多人开始饿得走不动路,只能靠士兵们搀扶前行。
一天傍晚,队伍在一片相对安全的废墟中扎营。
凌飞刚领到当日的口粮,小半块压缩饼干,正准备分一点给小白,李队走了过来,目光落在小白身上。
“凌飞,”李队的语气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我们需要谈谈你的狗。”
凌飞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把小白护在身后。
“什么事,李队?”
李队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我们的食物已经耗尽,有十几个人饿得走不动了。明天我们就要进入开阔地带,如果不能及时补充体力,所有人都可能死在那里。”
凌飞紧紧抱住小白,感觉到它温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仿佛听懂了李队的话。
“你的意思是…”
“把狗交出来,”李队直截了当地说。
“它能提供一些肉,至少能让最虚弱的人撑过明天。”
凌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要吃小白?”
“为了大家,牺牲一条狗不算什么。”李队的语气依然平静。
“这是必要的牺牲。”
“不可能!”凌飞激动地站起来。
“我绝不会把小白交给你们!”
他的声音引来了周围人的注意,几个士兵走了过来,站在李队身后。
“凌飞,我理解你的感情,”李队说。
“但现在是特殊时期。个人感情必须服从集体生存。”
“集体生存?”凌飞冷笑。
“就因为你们的计划失误导致食物短缺,就要牺牲我的伙伴?”
这时,一些难民也围了过来。
他们的眼神让凌飞感到不安,那不是同情,而是饥饿的人看见食物时的贪婪。
“小伙子,李队说得对,”一个老人颤巍巍地说。
“我们都快饿死了,一条狗能救好几条人命啊!”
“就是,你也太自私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指责道。
“就顾着自己的狗,不管大家的死活!”
“不顾大局!冷血!”
指责声此起彼伏,凌飞看着这些曾经对小白笑脸相迎的人,现在却用最恶毒的语言逼迫他交出最后的伙伴,感到一阵恶心。
“你们…”凌飞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你们和那些在卡车上抛弃我的人有什么区别?”
李队的脸色沉了下来:“凌飞,这是命令。”
“我不是你的兵!”凌飞吼道。
“我不会交出小白!”
李队叹了口气,做了个手势。
两个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抓住了凌飞。
“放开我!”凌飞奋力挣扎,但更多的士兵上来按住了他。
“小白!跑!”凌飞嘶声大喊。
但小白没有逃跑,而是冲上来咬住了一个士兵的裤腿,试图保护凌飞。
“抓住那畜生!”李队命令。
混乱中,一个士兵用枪托狠狠砸在凌飞的头上。
他眼前一黑,跪倒在地,但仍死死盯着小白。
“不要…求你们…”他哀求着,但无人理会。
小白在尖叫中被士兵抓了起来,它拼命挣扎,褐色的眼睛始终望着凌飞,充满了恐惧和不解。
“对不起…小白…对不起…”凌飞泪流满面,声音嘶哑。
李队接过不断挣扎的小白,面无表情地对凌飞说:“你会明白的,这是为了大家好。”
凌飞被士兵死死按在地上,眼睁睁看着李队提着小白走向营地中央。
小白的哀鸣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割着他的心。
不久后,营地的另一端升起了炊烟,空气中开始飘散着肉的香气。
那些曾经饿得奄奄一息的人,此刻都眼巴巴地望着那口锅,脸上浮现出病态的红光。
凌飞停止了挣扎,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瘫在地上。
一个士兵松开了他,试探性地叫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便和其他人一起走向了那口锅。
过了一会儿,一个刚才指责凌飞最凶的中年男人端着一个小碗走了过来,碗里是几块煮熟的肉。
“给,李队让给你的,”男人把碗放在凌飞面前。
“早这样不就好了?非要闹得这么难看。”
凌飞怔怔地看着碗里的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猛地挥手打翻了碗,肉块散落在尘土中。
“你!”男人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但看见凌飞空洞的眼神,最终只是啐了一口,转身离开。
夜幕降临,营地里飘荡着一种诡异的满足感。
吃饱喝足的人们围着篝火休息,甚至有人唱起了歌。
没有人再关注凌飞,他就像一件被使用后丢弃的工具,被遗忘在营地边缘。
凌飞蜷缩在黑暗中,小白的项圈紧紧攥在手里。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小白最后的哀鸣,那些人的指责,李队冰冷的话语,以及更久以前,琪琳让他“顾全大局”的声音。
“大局…好一个大局…”他喃喃自语,声音中没有任何温度。
极度的悲愤像岩浆一样在他体内奔涌,最终冲垮了他的意识。
在昏过去的前一刻,他仿佛看见自己站在一片燃烧的废墟上,脚下是无数指责他“不顾大局”的人,在火焰中哀嚎。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照亮营地时,队伍准备再次出发。有人发现了仍昏迷不醒的凌飞。
“李队,他怎么处理?”士兵问道。
李队看了一眼凌飞,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最终归于平静。
“带上他也是累赘,就留在这里吧。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队伍收拾行装,继续向北行进。
没有人回头看那个被遗弃在废墟中的青年,就像当初那辆卡车毫不犹豫地驶离他一样。
阳光下,凌飞的手指微微抽动,仍然紧紧攥着那个空荡荡的项圈。
项圈上沾满了尘土,和几根白色的毛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