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缓，却依旧淅淅沥沥，像是舍不得离开这座藏着太多秘密的古城。林峰扶着李婉儿，一瘸一拐地跟着王君廓往京兆府走去。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倒映着沿途灯笼的昏黄光影，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 “咯吱” 的轻响，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更鼓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婉儿的脚步很轻，身子微微发颤，不仅是因为冷，更是因为恐惧。她紧紧攥着衣角，指尖泛白，时不时抬头看向身旁的林峰。这个突然出现的流浪汉，身上带着与身份不符的沉稳和锐利，像是黑暗中唯一的微光，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丝依赖。
京兆府的大门矗立在街道尽头，朱红色的门板上钉着铜制铆钉，门楣上悬挂着 “京兆府” 三个漆黑的大字，透着一股威严与冰冷。门口的石狮子在雨中沉默伫立，眼神狰狞，仿佛要吞噬一切罪恶。两名捕快手持长戟，面无表情地守在门口，看到王君廓带人回来，立刻挺直了身子，眼神警惕地扫过林峰和李婉儿。
“进去！” 王君廓一把推开大门，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府内光线昏暗，只有几盏油灯挂在廊柱上，跳动的火焰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地面是青石板铺就，缝隙里积着雨水和污垢，散发出一股潮湿的霉味，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和刑具的铁锈味，让人不寒而栗。
穿过前院，便是审讯室。审讯室不大，墙壁是灰色的夯土，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只有正中央摆放着一张粗糙的木桌和几把椅子，墙角堆放着锁链、竹签、夹棍等刑具，在油灯的映照下泛着冷光，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王君廓一屁股坐在主位上，重重一拍桌子，油灯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他盯着林峰，眼神锐利如刀：“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是不是你杀了李延寿？”
林峰扶着李婉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自己则站在原地，左腿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但眼神依旧沉稳：“捕头大人，我已经说过，我只是路过，碰巧发现了尸体。至于我的身份，不过是个流浪四方的孤儿，跟着一位游方先生学过些查案的皮毛，仅此而已。”
“游方先生？” 王君廓冷笑一声，“我看你是满口胡言！一个流浪汉，怎么会懂什么查案？我看你分明是凶手的同党，故意留在现场，想要混淆视听！”
“捕头大人若是仅凭猜测断案，恐怕会错过真凶。” 林峰不卑不亢地回应，“案发现场的线索已经很明显，凶手是一名身材高大、擅长骑射、使用长柄兵器的男子，且身份不低，与西域有着联系。我左腿骨折，手无寸铁，怎么可能是凶手的同党？”
“你还敢顶嘴！” 王君廓勃然大怒，猛地站起身，手按在腰间的横刀上，“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给我打！让他尝尝京兆府刑具的厉害！”
“王捕头，不可！” 苏廉连忙上前阻拦，“林兄所言有理，此案线索尚未明朗，贸然用刑，恐怕会屈打成招。不如让我再问问李姑娘，或许能得到更多线索。”
王君廓脸色铁青，盯着苏廉看了半晌，最终还是松了手：“好！我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苏参军，你问！若是问不出什么，我定饶不了这个流浪汉！”
苏廉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李婉儿，语气温和了许多：“李姑娘，你不要害怕，我们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叔父报仇。你再仔细想想，你叔父生前有没有提到过什么特别的人或事？比如有没有与谁结怨，或者近期接触过什么可疑的人？”
李婉儿抬起头，眼中还带着泪光，她努力回忆着，眉头紧紧皱起：“叔父为人和善，很少与人结怨。只是…… 只是最近半个月，他总是心事重重的，经常一个人发呆，还时不时叹气。有一次我问他怎么了，他只说‘有些事，一旦沾上，就再也甩不掉了’，还让我以后一定要小心，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
“还有吗？” 苏廉追问。
“还有……” 李婉儿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前几天，我去给叔父送换洗的衣物，看到他房间里有一个陌生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叔父看到我，显得很紧张，让我赶紧离开。我隐约听到他们在谈论‘波斯’‘文书’‘交易’之类的词语，但具体是什么，我也没听清。”
黑色面纱、波斯、文书、交易…… 林峰心中一动，这些线索与案发现场的紫色蜀锦、安息香气味相互印证，凶手的身份似乎越来越清晰了。
“那个男子有没有什么特别的特征？比如身高、体型，或者说话的口音？” 林峰问道。
李婉儿仔细回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他很高，比叔父高出一个头，体型很壮。说话的口音很奇怪，不像是长安本地的，也不像是中原人，有点像…… 像西市的胡商。”
胡商？ 王君廓和苏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看来凶手真的与胡商有关！” 王君廓沉声道，“西市的胡商鱼龙混杂，很多人背后都牵扯着异域势力，说不定就是哪个胡商为了夺取机密文书，杀了李延寿！”
“不一定。” 林峰摇头，“胡商虽然可能涉及机密交易，但凶手使用的是长柄兵器，出手迅猛，一击致命，这种身手更像是军人或专业杀手，而不是普通的胡商。我怀疑，凶手是某个势力派来的杀手，故意伪装成胡商，想要嫁祸于人。”
“伪装成胡商？” 苏廉眼中闪过一丝思索，“林兄的意思是，这背后还有更大的势力在操纵？”
“很有可能。” 林峰点头，“李延寿是鸿胪寺译语郎，负责翻译异域文书，手中很可能掌握着某些敏感信息，这些信息或许触及了某个势力的利益，所以他们才会痛下杀手。而伪装成胡商，既能掩盖真实身份，又能将嫌疑引向异域势力，可谓一箭双雕。”
王君廓皱了皱眉，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林峰的分析确实有道理。他沉默了片刻，沉声道：“不管凶手是不是胡商，西市都必须查！苏参军，你带人去西市排查，重点关注近期与李延寿有过接触的胡商，尤其是身高体壮、带有安息香气味的人！”
“是！” 苏廉应声起身。
“等等！” 林峰突然开口，“苏兄，去西市排查时，一定要注意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苏廉停下脚步。
“紫色蜀锦。” 林峰道，“案发现场的紫色蜀锦是上等蜀锦，长安城内只有三家绸缎庄有售，且购买者需登记身份。你可以让捕快们先去这三家绸缎庄核实，看看近期有没有胡商或者疑似凶手的人购买过这种紫色蜀锦。同时，要注意排查胡商聚居区的店铺，看看有没有人见过这种蜀锦，或许能找到更多线索。”
“好！我记下了！” 苏廉点了点头，转身快步走出了审讯室。
审讯室内只剩下王君廓、林峰和李婉儿三人，气氛一时有些沉闷。王君廓盯着林峰，眼神复杂，既有怀疑，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可。
“你真的只是个跟着游方先生学查案的流浪汉？” 王君廓再次问道，语气比之前缓和了一些。
“千真万确。” 林峰坦然回应，“我若是有其他身份，也不必沦落为流浪汉，更不必冒着生命危险帮官府查案。”
王君廓沉默了，他知道林峰说的是实话。一个有背景有身份的人，绝不会像林峰这样满身伤痕、衣衫褴褛。他站起身，走到林峰面前，仔细打量着他：“你左腿的伤，需要医治。我让人带你去府内的医官那里看看，先把伤治好了，也好协助我们查案。”
林峰心中一喜，连忙抱拳道：“多谢捕头大人！”
“不必谢我。” 王君廓摆了摆手，“我不是相信你，只是不想让一个可能有用的人就这么废了。若是你敢耍花样，我照样饶不了你！” 他转头对门口的捕快道，“带他去医官那里，再给他找一身干净的衣服。”
“是！” 捕快应声上前。
林峰转头看向李婉儿，轻声道：“李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会查明真相，为你叔父报仇。你在京兆府内暂时是安全的，不要害怕。”
李婉儿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感激：“多谢林大哥。”
林峰跟着捕快走出审讯室，沿着廊柱往前走。府内的油灯忽明忽暗，照亮了两侧的房屋，偶尔能听到房间里传来捕快的呵斥声和犯人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这就是古代的官府，威严之下，隐藏着太多的黑暗和残酷。
医官的房间在府内的西侧，不大但很整洁。医官是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穿着灰色的长衫，脸上布满了皱纹。他看到林峰满身的伤痕，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把裤子脱了。” 医官的声音很平淡。
林峰依言照做，露出了左腿的伤口。伤口已经红肿发炎，上面还沾着泥土和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医官拿出草药和纱布，先用清水清洗了伤口，然后将捣碎的草药敷在上面，动作熟练而轻柔。草药敷在伤口上，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缓解了不少疼痛。
“你的腿是被钝器所伤，骨头没有折断，只是骨裂，幸好没有伤及经脉。” 医官一边包扎，一边说道，“我给你敷了消肿止痛的草药，再给你开一副汤药，按时服用，半个月左右就能下地行走了。”
“多谢医官。” 林峰道。
医官摇了摇头：“不必谢我，我只是奉命行事。你在京兆府内要安分守己，不要惹事生非，否则谁也保不了你。”
林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知道，在这个陌生的时代，想要生存下去，必须小心翼翼。
包扎好伤口，捕快给林峰拿来了一身干净的青色布衣和一双布鞋。林峰换上衣服，感觉清爽了不少。虽然衣服质地普通，但比之前的粗布麻衣好多了。
回到审讯室时，王君廓已经不在了，只有李婉儿一个人坐在那里，眼神茫然地看着地面。林峰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李姑娘，你再仔细想想，你叔父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有没有说过什么奇怪的暗号？”
李婉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迷茫：“特别的东西？暗号？我不知道…… 叔父只是说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我，但我还没拿到，他就……” 她的声音哽咽了。
林峰沉默了，他知道，李婉儿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很难回忆起更多细节。他需要给她时间，让她慢慢平静下来。
就在这时，苏廉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兴奋：“林兄！有线索了！”
林峰和李婉儿同时抬起头，看向苏廉。
“我们去了‘锦华坊’和‘瑞绫阁’，都没有查到相关线索，但在‘紫霞轩’，掌柜的回忆起，三天前，有一个身材高大、带着安息香气味的胡商，购买了一匹紫色蜀锦！” 苏廉喘着气说道，“掌柜的还说，那个胡商说话口音奇怪，脸上蒙着面纱，看不清容貌，只知道他骑着一匹黑马，马身上有一个特殊的标记 —— 一朵黑色的莲花！”
黑色的莲花？ 林峰心中一动，这个标记听起来很特殊，不像是普通胡商的标记。
“那个胡商有没有说要把蜀锦卖给谁，或者用在什么地方？” 林峰问道。
苏廉摇了摇头：“没有。那个胡商很神秘，买了蜀锦就直接离开了，没有多说一句话。掌柜的还说，他以前从未见过这个胡商，应该是近期才来长安的。”
“近期才来长安……” 林峰沉吟道，“看来这个胡商很可能就是凶手，或者与凶手有关。我们现在需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带有黑色莲花标记的黑马，以及那个购买紫色蜀锦的胡商。”
“我已经派人去西市和城西的驿站排查了。” 苏廉道，“相信很快就能有消息。”
林峰点了点头，心中却隐隐有些不安。他总觉得，这个案件背后隐藏着更大的秘密，那个黑色的莲花标记，或许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标记，而是某个神秘组织的象征。
就在这时，一名捕快匆匆跑了进来，脸色凝重：“苏参军，林捕吏！不好了！西市的‘波斯馆’发生了命案，死者是一名波斯商人，身上有一个黑色的莲花标记！”
什么？ 林峰和苏廉同时站起身，脸上满是惊讶。
黑色的莲花标记？ 波斯商人？ 这与他们正在追查的线索不谋而合！
“快！带我们去看看！” 苏廉沉声道。
林峰扶着墙壁，忍着左腿的疼痛，跟着苏廉和捕快快步走出京兆府。雨已经停了，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但长安城内依旧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一场更大的风暴，似乎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