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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听着“家人”这两个字,卫央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等她回头,就见那么老大个人不知道去哪了,连他带来的水桶都不见了。

伯府没有门房,平素大门管家管白天,马夫管晚上。

管家老胳膊老腿的,不想带着卫家人去侧门,就把人放进了前院。

卫央跑过来,隔着老远就看到了她爹卫田和十五岁的弟弟卫牛。

看到胖了不少的卫央,父子俩相视一眼,眼睛冒光。

“姐,我和爹来看你了!”

卫央脚步一顿,这还是他这个弟弟第一次叫她姐呢。

以前他总是卫羊卫羊的叫,明知道她不喜欢这个名字,根本不管她的感受。

平素府里静悄悄,走几百步看不到一个人影的,这会儿人倒是齐了。

卫央脚底似生出了根,她不想过去。

戚蛰慢腾腾挑着一担水从后院走过来,水桶放下的时候发出一阵极大的声响。

田家父子吓了一跳,卫田指着鼻子骂:“你个下人,做事这么不用心的,小心我叫我女婿把你开了!”

戚蛰叠着双臂,好整以暇地看着瘦干的小老头。

卫田长得很矮,和戚蛰对峙,画面有些好笑。

卫央真怕自己爹跳起来打戚蛰的膝盖。

“爹,你消停些吧……”卫央出言制止。

“你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还帮着野汉子教训上你爹了!”

卫田撸起袖子就要上前教训女儿。

可走了两步,不知何处来了一股力,膝盖一弯,摔了个狗啃泥。

五体投地,活像个癞蛤蟆。

卫央偏过头,不忍直视。

素云和巧云、玉杏围在费妈妈两边,捂着嘴讥笑。

费妈妈脸上的横肉写满了两个字:活该!

这时,正院的门打开,赵世雍走了出来。

他身穿月白常服,簪着白玉冠,步履从容,远看如谪仙。

“二位是?”

卫牛是个长了脑子的,他一眼便瞧出这个男人不一般,把卫田扶起来后,直接跪下。

“姐夫,我们是姐姐的亲人,家中去年粮食收成不好,眼下过得艰难,求姐夫施以援手!”

秋收是十月的事,眼下已经四月下旬了,新庄稼都开始种了,若是艰难,怎么会捱到现在?

卫田倒是没跪下,他是长辈,自是要端着。

“我说女婿,上个月你们成亲却没有回门,这放在御京,可是要被嘲笑的。”

这话威胁的意味很重,连卫央都听出来了。

“爹,我来的时候你们都没给我嫁妆,现在怎么好意思要伯府的钱!”

卫牛接话:“姐姐,就是我们知道伯府瞧不上咱乡下人的东西,才没有给你嫁妆。伯府是陛下身边的大红人,本就不缺钱。

再说现在有了你旺夫的名头,以后前途更是不可限量,你们但凡漏漏指缝,就够咱家一家人活的了!”

这话一出,赵世雍脸色直接沉了下去。

他站在阴影里,居高临下看着卫家父子二人。

不过卫家父子还是眼拙,没一个人瞧出来。

卫央额头上隐形的触角已经感知到了危险,她脸颊烧得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关键时候,脑子快想啊!

莫名的,她竟然用余光偷看戚蛰。

可是这人要价太高了,相比于丢脸,她更在意赔银子。

这时赵世雍低低笑了声,从袖中摸出一锭十两的银子,随手扔在地上。

“拿着,走吧。”

卫田眼睛一亮,慌忙弯腰去捡。

卫牛却没动,他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卫央手上的金镯子。

“姐,过几日娘过生辰,你不表示表示么?我瞧着你手腕上的金镯子就挺好的,娘生你养你不容易,你不能狼心狗肺啊。”

“……”卫央求助地看向赵世雍。

这么多年,她从没有学会拒绝卫家人,可能是被打怕骂怕了,看到他们就膝盖软。

她知道这不对,可又不是立马能改过来的。

现在就赵世雍说话好用了。

“夫君,我……”

赵世雍睨了她一眼,道:“这镯子是当年陛下的御赐之物,二位怕是担不起。”

听到皇帝的名讳,二人有些腿软。

但卫牛不死心,咬着牙道:“那银镯子总能给吧?”

“可以。”赵世雍问也不问,就替卫央做了决定。

卫央委屈极了,她就有这么一件属于自己的首饰,他们凭什么说要就要?

赵世雍凭什么说给就给?

“夫人,痛快些给了吧,天要黑了,难不成你要留你家人用膳?”

卫央紧紧攥着手腕,哀求地看着赵世雍,“镯子是我的……”

“家人也是你的。”

扔下这句话,赵世雍甩了袖子回了正院。

卫央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凉了。

她从前也经常无助,但从来没有一次这般让她痛恨。

她的父兄,她的夫君,本应是她最亲近之人,却给了她难以直面的难堪。

还是当着下人的面。

没有人在乎她……

周围一圈人的目光很复杂,有贪婪的,有冷漠的,还有看戏的。

她闭了闭眼,颤抖着手,慢慢地将带着体温的银镯子从腕上褪了下来。

卫牛一把夺过,喜滋滋地揣进怀里。

然后拉着还在掂量银子的卫田,心满意足地走了。

大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却关不住院内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和无数道无形的视线。

“看够了吧!”卫央第一次情绪失控。

双手握拳,全身颤抖。

下人们作鸟兽散。

这时正院的门又打开了。

“卫央,过来。”赵世雍喊了声。

卫央没动。

她再次动了离开伯府的心。

可宁妈妈的话不停在她耳边转,如果得了休书,她这辈子才是真的毁了。

最后她小步挪到了赵世雍面前。

“瞧见了吗?这就是你的穷根。你既已嫁入高门,就当彻底斩断。

下次他们再来,你自行打发,莫要再让他们脏了我伯府的门楣。”

他顿了顿,上下打量她一眼。

“遇事只会露怯,连件像样的首饰都拿不出手,只会盯着个破镯子……

真是小家子气,半点上不得台面,如何比得上兰儿半分。

当年兰儿不仅会红袖添香,还会给我的仕途出谋划策,而你,什么都不是。”

卫央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

仿佛被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连最后一点遮羞布都被扯掉了。

此刻,才是真的连脸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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