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她只在集市上见过,听闻大户人家的女眷喜欢吃这东西。
她也想买来解馋,可是一块就要一文钱。
她还想攒钱供慕白读书呢,只能跑去山上摘毛桃吃,边吃边想象糕点的口感。
那糕点名叫蜜桃酥,想来也是桃子味的吧。
“给我的吗?”卫央的声音竟有些颤抖。
阿衍点点头,“刚刚我听到你肚子叫了。”
所以他便回了自己的屋子,趁着费妈妈不在院子里的时候,偷偷跑了过来。
他两岁的时候,府里有会做糕点糖果的厨子,祖母经常用吃食打赏下人。
从去年父亲官场不顺开始,府里一日不如一日。
下人被发卖了个七七八八不说,糖果糕点之类的更是几日吃不上一块。
每次费妈妈亲自买了回来,他都能分到一两块。
他不舍得一次吃掉,便攒着。
这四块,是他元日后攒着没舍得吃的。
“你快吃吧,不要和别人说哦,要是被发现了,祖母肯定要惩罚你的!”
“为什么给我糕点?”卫央问。
阿衍急了,直跺脚,“你快吃完!”
他要看着糕点毁尸灭迹才安心。
卫央眼眶发酸,看了阿衍一眼,才拿起一块放进嘴巴里。
是桂花味的,好甜好甜。
甜到心里去了。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阿衍吃。”卫央拿起一块递给阿衍。
阿衍背着小手,像个老学究般摇了摇头,“我都吃腻了。”
卫央笑了声,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可能吃腻呢?
她吃东西一向很快,几口就把四块全吃了。
甜的东西很饱腹,她满足地打了个嗝。
“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给我糕点么?”卫央迫切地想知道一个答案。
“因为……你也怕父亲。”
“?”这是什么理由。
阿衍叹了口气,“父亲对我很严苛,去年就要求我每日跟着祖母学认字。
还不许我出府,他说我会是他唯一的儿子,所以一定要拥有继承门楣的本事。”
所以他也害怕父亲。
这个女人是他的同道中人。
卫央努努嘴,“他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生女儿?”
阿衍欲言又止。
他觉得小娘这辈子没机会生孩子,不论男女。
不过她已经这么可怜了,就别打击她了。
卫央想不明白这些大人物的想法,很快抛到脑后。
她实在没忍住摸了摸阿衍的脸蛋,又贴过去亲了一口。
阿衍脸颊通红,瞪了她一眼,收回帕子,一溜烟跑了。
他得赶紧回去,素云是个烦人精,要是看出少了糕点,一定会刨根问底的。
见他窘迫的小模样,卫央笑得前仰后合。
也不知是不是笑得太畅快,胸腔里进了太多的气,连心口都跟着满涨。
眼角也漫出晶莹。
——
连续和顾氏一起待了数日,每日看着她穿不重样的衣裳,卫央有些羡慕。
她屋里有一面很大的铜镜,越看越觉得自己的衣裳丑。
偏偏这么丑的衣裳,她有两套。
“巧云,我的衣服脏了,帮我洗一下。”
巧云“嘭”一下把食盒放下。
“你自己洗吧,原来因着你需要练习规矩,费妈妈才准我给你洗衣裳。我瞧着你现在练得有模有样的,想必有空自己洗了。”
卫央从前为了赚钱,冬日给大户人家浆洗衣裳,手指着了凉,指节比旁的女子稍大。
她这般爱美,当然不想再洗衣,生怕自己的指节永远恢复不了。
“我是伯夫人,与伯爷夫妻与共,伯爷的夫人归你洗,伯夫人的衣裳你自然也洗得!”
这几日和顾氏费妈妈学了不少,她这番拿腔拿调,倒是叫巧云刮目相看。
不过山鸡终究不是凤凰,巧云丝毫不把她放在眼里,留下一句“奴婢还有急事”,便一溜烟跑了。
不洗衣裳是卫央的底线,她一股脑冲到了锦寿园告状。
“母亲,府里的下人都不听我使唤,连件衣裳都不肯与我洗……”
顾氏正在慢悠悠地品茶,闻言,抬起眼皮,慈和地看了她一眼。
“傻孩子,下人们各有职司,岂能时时围着你转?
咱们伯府虽不比从前,但也不能养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娇娇女。
自己动手,方能时刻记得养活自己的本事,这才是持家的根本。”
“可我是主母,怎能……”
“主母更是要以身作则。”顾氏打断她的牢骚。
“你从前在乡下,这些活计想必也是做惯了的。如今进了伯府,成了养尊处优的闲人,丢了吃苦耐劳的本性,倒成了伯府的罪过。”
一番话,说得语重心长,仿佛全是替卫央打算。
卫央听着,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我……”
“新妇难不成要忤逆婆母么?”费妈妈立刻出声。
卫央缩了缩脖子,她脖子细,可戴不下这么一大顶帽子。
她离开后,顾氏嗤笑一声,“这样的蠢人,如今可不多了。我们伯府,倒是有幸得了一个。”
费妈妈陪着笑,“这般蠢钝,倒是省了心了。”
不像先前的秦氏,总是碍人眼。
就在顾氏放松警惕之际,卫央忽然跑了回来,跪下。
倔强道:“今日三月廿八,我进府已有二十五天,学规矩学了二十多天,现在好歹也学会了不少规矩。
但学会的越多,我越觉得自己配不上伯夫人这个称呼。不如母亲给我一纸休书,放我回家吧。”
“你这孩子,浑说什么呢。”顾氏起身,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我不起。”这还是卫央第一次和顾氏对视。
以往她很怕顾氏的威严,那是因为她想在顾氏手下求富贵,自然要敬着。
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逆来顺受,应付这些不是难事。
做姑娘时,她知道闷头做事会在十里八乡有个好名声,有助于她找个好婆家,摆脱卫家;
做秀才娘子时,慕白说只要她把他供出来,将来她能做诰命夫人。
她的隐忍都是有目的的。
进了伯府,她忍着夫君的言语打压、他的粗暴房事,还有下人们的不敬,为的是自己伯夫人的体面与尊贵。
这一个月看惯了下人对夫君和婆母的尊敬,她才发现自己既没有尊贵也没有体面。
她更像家里的第七个下人。
用偷听到巧云和素云的玩笑话来说:她就是个狗都不如的通房。
她们说得太对了,赵世雍喜欢学狗的。
却没有狗的时间长。
她受了这么多的委屈,甚至过得还不如伺候瘫痪的尤氏来的轻松自在。
如果要这样做一辈子的伯夫人,她不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