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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5

乔伊伊明显疑惑声音带着被惊吓后的紧张。

她顺着河晏的视线望向我站立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人。

只有飘落的雪花无声穿过,我原本应该存在的轮廓。

河晏猛地回头。

看到乔伊伊茫然的眼神,再迅速转向我,瞳孔骤然收缩。

他脸上的挑衅和那丝隐秘的期待瞬间冻结。

瞬间又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骇取代。

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只能发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目光死死锁住我,仿佛要将我这虚无的形体看穿。

他看到我对他轻轻摇了摇头,看到我脸上最后那抹释然的笑容正在一点点变淡。

身影在昏黄路灯与雪光的交织下,变得如同水中的倒影般模糊不清。

“鹿歆!”

他终于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恐慌。

猛地向前跨出一步,伸手想要抓住什么。

可他的手指,毫无阻碍地穿过了我即将消散的虚影。

只捞到了一把冰冷的空气和几片旋转的雪花。

乔伊伊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紧紧抓住他的胳膊。

“阿晏,你怎么了?你到底在叫谁,哪里有人啊……”

她环顾四周,周围只有扭头观看他们的游客,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见证人。

河晏僵在原地,手臂还维持着前伸的姿势,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

他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

又看看我方才站立的地方,最后看向乔伊伊写满担忧和不解的脸。

只有他能看见……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遍体生寒。

那不是幻觉,更不是因恨意产生的臆想。

他真的能看见一只埋藏在心底的那个人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般瞬间淹没了他。

他想起了我们热恋时,我曾依偎在他怀里。

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过:

“河晏,我这么爱你,要是哪天我死了,变成鬼也要跟着你。”

“谁也别想把你抢走。”

当时他只觉甜蜜,揉乱我的头发。

“傻瓜,别人抢不走我,我也会永远保护你,不让你有机会变成鬼。”

可现在……

那句话如同诅咒般在他耳边回荡。

“是鹿歆啊,一定是她……”

他失神地喃喃,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之前的冷漠、戏谑、得意。

在这一刻,被最原始的恐惧冲刷得干干净净。

“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找她。”

他肉眼可见的慌张,可还是会下意识在四周寻找。

希望能再次看到我的身影。

“阿晏,你到底怎么了,你冷静点。”

乔伊伊被他吓坏了,试图拉着他,让他镇定下来。

但河晏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他几乎是拖着乔伊伊,

踉跄着逃离了索菲亚教堂前那片浪漫的雪地,

逃离了那个他原本打算求婚的地方。

6

三日的阳间时限,

在我于河晏眼前消散的那一刻,彻底届满。

没有预兆,我感到一股无法抗拒的牵引力。

魂魄轻飘飘地脱离了哈市的空气,周遭的景象如同退潮般迅速远去。

再次睁眼,已回到了那片混沌昏暗又熟悉的地府。

阎王沉默地看着我。

我垂下眼睑,低声道:

“大人,我心愿已了,可以入轮回了。”

我真的我放下了。

我撕毁了邀请函,推开了他,用最决绝的方式保全了他未来的可能。

到现在亲眼看到他安然无恙,有了新的生活,有了愿意陪伴他的人。

执念该散了,我可以坦然地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将这一世的爱恨痴缠尽数遗忘。

然而,阎王翻动着手中的命簿,眉头微蹙:

“鹿歆,你阳寿已尽,功德亦足,按律可入轮回。”

“然你魂魄之上,缠绕着一道极强的执念,并非源于你自身,而是来自阳世之人。”

“此念已成枷锁,羁绊于你,需待其放下,你才方可解脱。”

我愣住了。

不是我的执念?

那是……

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河晏最后那慌张的脸庞。

是他,是他对我的执念……

可是,他恨我厌我,视我如蔽履。

我在他心里连乔伊伊的一根头发丝都不如。

他怎么会对我有如此之深的执念,竟能跨越阴阳,成为我不能轮回的枷锁。

我不明白。

因着这道来自他的执念,我成了无法进入轮回的孤魂野鬼,无处可去,无所依归。

混沌之中,遵循着魂魄深处那丝微妙的联系,我飘飘荡荡,竟然再次回到了人间。

此时的河晏,已经回到了南方的城市。

他疯了一样跑到我们曾经住过的出租屋。

在我们分手他搬走后,我还一直住在那里。

他敲开邻居的门,得到的也只是摇头。

没有结果,他又行色匆匆,脸色苍白地冲进派出所。

语无伦次地向民警打听我的下落。

“能不能帮我查到一个叫鹿歆的人,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哪。”

“或者……有没有她的死亡记录……”

在说出死亡记录这四个字时,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民警查询后,这一次给予了他肯定的答案。

可河晏不肯相信,又跑到从民警处查到的,我去世时的医院。

他颤抖着声音报出我的名字后,护士查阅了记录。

终于,给出了那个他恐惧又似乎早已知道的答案。

“是的,鹿歆女士于一个星期前,因尿毒症并发器官衰竭,在本院病逝。”

那一刻,河晏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猛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

无声的崩溃和绝望,却比任何情绪都令人窒息。

他相信了。

他终于相信,在哈尔滨索菲亚教堂前,他看到的不是幻觉。

而是我真正的,弥留于人世最后三日,只为他展现的笑颜。

我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失魂落魄地回到出租屋。

看着他蜷缩在床角,一遍遍翻看手机里我们曾经的合照。

看着那些他声称早已删除却偷偷备份的甜蜜回忆。

他通红的眼眶里,泪水终于决堤。

“鹿歆……鹿歆……”

他一遍遍喃喃着我的名字,声音嘶哑破碎。

原来,他的执念,并非全然的恨。

那里面混杂着从未消散的爱。

以及……

最终得知真相一角时,那排山倒海般的悔恨与恐惧。

这份复杂而强烈的情感,在他心中发酵膨胀。

最终化作了羁绊住我轮回的无形枷锁。

7

乔伊伊没有离开。

她只是默默地将出租屋的窗帘拉开一条缝隙,让午后的阳光驱散一部分阴霾。

她安静地收拾好散落的酒瓶,订来清淡的粥点。

她不再试图用言语安慰,只是在他因疲惫和悲伤昏睡时,为他盖好滑落的被子。

乔伊伊终于明白。

她倾注的温柔与陪伴,根本无法穿透这层我和他之间的壁垒。

在河晏一次相对清醒的时刻,乔伊伊坐在床边,轻轻握住了他放在被子上的手。

他靠在床头,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有了几分沉寂的清明。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了然的平静。

“河晏,我们谈谈吧。”

河晏缓缓转过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歉意和深深的疲惫。

“伊伊,对不起……”

乔伊伊摇了摇头,打断了他:

“不用道歉,感情里没有对错,只有缘深缘浅。”

“我看得出来,你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鹿小姐。”

“她占据着你心里最重要的位置。”

河晏沉默着,没有否认。

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句早已准备好的话:

“如果分手是对你最好的选择,我同意了。”

河晏看着她,看了很久很久,最终,他极其缓慢地点了点头。

没有挽留,没有解释,只有一种如释重负般的沉重。

“伊伊,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乔伊伊笑了,眼泪却同时滑落。

她站起身,最后一次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那一晚,他洗了个澡躺在床上,仿佛重获新生一般。

我的魂魄不由自主地来到床边。

看着他紧闭双眼却不断颤动的睫毛,看着他紧抿的嘴唇泄露出的痛苦。

我心如刀绞,缓缓地,在他身边躺下,就像我们曾经无数个相拥而眠的夜晚一样。

我伸出手,想要握住他冰凉的手指,想要给他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

可是,我的指尖毫无意外地穿过了他的皮肤,感受不到丝毫温度。

人鬼殊途,这四个字在此刻显得如此残忍而具体。

就在我绝望地想要收回这徒劳的举动时,

河晏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他没有睁眼,浓密的睫毛却颤抖得更加厉害。

黑暗中,他沙哑的轻轻响起:

“鹿歆……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呢?”

8

那一瞬间,我的魂魄仿佛都被震得荡漾了一下。

他能感觉到我。

他一直都知道我在身边。

我几乎是立刻在他耳边追问,声音急切却无法被听见:

“河晏,你能看到我对吗,你能感觉到我对不对?”

可他再也没有回应。

仿佛刚才那句只是沉睡中无意识的呓语,是清醒与梦境边缘模糊的错觉。

他说完那句话后,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像是真的陷入了沉睡。

将我所有的疑问和激动都隔绝在他的世界之外。

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感知,也不知道我还要以这种虚无的状态在人间流连多久。

我只知道,河晏对我的执念,非但没有因为时间的流逝而减弱。

反而像藤蔓一样,更加疯狂地滋长,将他紧紧缠绕。

他开始有意识地追寻我们过去的足迹。

在我们初吻的街心公园,在曾经的那张长椅上一坐就是一天。

他去我们曾经为了攒钱而一起打工的餐厅,

点我们当时最爱吃却舍不得多加一份肉的套餐。

他沉浸在回忆的牢笼里,用痛苦一遍遍浇灌着那份执念。

可是,他好像忘记了一件事。

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他的肾移植手术后,需要每天定时服用抗排异药物,雷打不动。、

那是他能够健康活下去的保障。

可自从他在医院确认我的死讯后,那个小小的药瓶,似乎就被他彻底遗忘在了角落。

我没有在他的行李里看到,也没有见他服用过。

9

提醒他吃药的念头占据了我全部的意识。

我围着他飘荡,在他耳边声嘶力竭地呼喊,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可他毫无反应,依旧日复一日地沉溺在悲伤的追溯中。

他的脸色越来越差,偶尔会不自觉地用手按住腰部。

我急得快要发疯,眼睁睁看着危险逼近却无能为力。

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集中全部的精神力,试图去移动物体。

一次,两次,无数次……

那种感觉如同用空气去推动巨石,每一次尝试都让我感到无力。

终于,在他某次从公园回来后,放在桌上的空水杯,轻轻的被我推到地上。

河晏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向那个水杯,眼神里没有丝毫惊讶。

他走过去,伸手将玻璃碎片一片一片拾起,动作缓慢而稳定。

那一刻,我的心沉入了谷底。

终于,排异反应猛烈地爆发了。

河晏在公园的长椅上晕倒,被好心人送去了医院。

医生面色凝重地告诉他,肾脏出现了急性排斥反应,必须立即住院进行强化治疗。

然而,在经历了初步的紧急处理后,第二天,他竟不顾医生的强烈反对,执意签字出院了。

拖着虚弱不堪的身体,回到了出租屋,几乎是摔倒在床上。

我看着他惨白的脸,额头上渗出的虚汗,还有那因痛苦而蜷缩的身体。

连想要流泪都做不到。

我扑到他身边,徒劳地想要拉起他,想要把他推往医院的方向。

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快回到医院去,河晏,求求你去医院……”

我哭喊着,声音只有我自己能听见。

就在我几乎要被绝望吞噬的时候,倒在床上的人,突然极其微弱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

“没用的,鹿歆。”

我猛地僵住。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空中某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到极致的弧度。

“我一直都知道你在……”

“从哈市回来之后,就隐隐能感觉到,你的气息,你的注视,我都知道。”

我震惊得无法言语。

他咳嗽起来,呼吸变得急促

“我不和你说话……是因为我恨你。”

“我恨你骗我,恨你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推开我。”

“更恨你独自承受了一切,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恨了你那么久。”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自我厌弃。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用气声说道

“你说你嫌我穷,我竟然真的信了,我为什么会这么傻。”

“我知道没吃药会怎么样……”

他看着我所在的方向,眼神里是一种决绝的温柔。

“阴阳两隔不能做夫妻。”

“我只有我死了,我们是不是就能在一起了?”

10

河晏的话像一道惊雷,在我脑中炸开。

他竟然是故意的。

用这种缓慢而痛苦的方式,在惩罚他自己,也在惩罚我。

他用生命作赌注,只为换一个跨越阴阳的相聚。

我疯狂地呐喊,试图阻止他这疯狂的行为。

“不,河晏你不能这样。”

“我救你不是为了让你这样糟蹋自己,我要你好好活着,你听到没有?”

可我的声音,依旧无法传递给他。

他仿佛完成了某种倾诉,心力交瘁地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愈发微弱。

身体的疼痛让他蹙紧眉头,冷汗浸湿了额发。

可他嘴角那丝近乎解脱的弧度,却未曾消失。

我看着他生命的气息一点点流逝,巨大的恐慌和无力感将我淹没。

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离开。

一定有办法,一定有什么办法……

想起他曾在我触碰他手的时候,能感觉到凉意。

我再次把手伸向他,一遍又一遍在他的掌心写下三个字。

活下去。

活下去。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我所在的方向,泪水瞬间涌出,滑落鬓角。

“你不希望我能陪你吗?”

可我还是一遍一遍。

用着最坚定的信念,写着我最想告诉他的话。

他明白了。

他释然了。

他知道这是我对他最后的爱意。

他挣扎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颤抖着手摸向床头柜上的手机。

屏幕解锁,他艰难地按下紧急呼叫的快捷键。

他用微弱的声音对着接通的电话说出了地址。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医护人员冲进来,将他抬上担架。

我紧跟在他身边,看着他被送入抢救室。

经过紧张的抢救,河晏的生命体征终于稳定下来。

医生严肃地告诉他,这次非常危险,排异反应对他的移植肾造成了损伤。

后续需要更精心的治疗和调养,必须严格遵医嘱服药。

河晏躺在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

但眼神里那求死的疯狂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带着无尽悲伤的清醒。

他不再拒绝治疗,乖乖配合吃药打针。

他出院后,开始定期复查,认真服药。

他搬离了那个出租屋,回到了自己正常的生活轨道。

他依旧会去那些充满回忆的地方,但不再是一味地沉溺,更像是某种告别和缅怀。

他去了我的墓前,放上了一束我生前最喜欢的白色小苍兰。

他站在那里,很久很久,没有说一句话。

但我知道,他在心里对我说了很多。

他的执念,并未完全消失,但已经从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沉淀为一种深沉的思念和背负着真相活下去的责任。

他选择活着,替我看着这个世界,完成我们曾经梦想中那些平凡而温暖的部分。

而我,在他拨通求救电话,选择活下去的那一刻,便感到魂魄上那道无形的枷锁,悄然松动了。

地府的引路光再次出现。

判官的声音在我魂识中响起:

“执念已消,轮回可入。”

我最后看了一眼人间的阳光,看了一眼那个终于开始学着与悲伤和解,努力活下去的河晏。

心中再无波澜,只有一片释然的平静。

我转身,走向那引路的光,走向我应有的归宿。

哈市的雪,终究只落在了记忆里。

而人间的烟火,将继续为活着的人明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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