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江海市西郊墓园。
天色阴沉，冷风卷着落叶在半空中打着旋。
苏唐穿着身最简单的黑色便装，手里拿着两束白菊，一个人走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
墓碑前站着稀稀拉拉的人群，混杂着压抑的啜泣声，让人觉得胸口不由自主的发闷。
两张年轻的黑白遗像摆在一起。
照片上的女孩笑靥如花，男孩的眼神干净明亮。
张薇薇，邱景程。
两个依然处在生命中最好的年纪，却已经遭遇不测的孩子。
送行的人不多，大多是学校的同学和老师。
苏唐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独自站在最后头。
“你是…苏警官？”
一对中年男女相互搀扶着，从后面走过来。
明明年纪不大，但他们却苍老的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倒一样。
张薇薇的母亲先认出了他：“谢谢你能够过来。”
苏唐摇头：“这是我该做的。”
沉默在三人之间蔓延，只有风吹过松柏的呜咽声。
过了很久，张父才缓缓开口：“景程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不要他了，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们就当他是自己的孩子养。”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喜欢我们家薇薇了。”
但那个年纪的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喜欢。
就只会想着去做些奇怪的事情，引起她的注意。
他的目光落在男孩的照片上，眼神里有责备，更多的却是悲戚。
“他就老是欺负薇薇，又是往头发上沾口香糖、又是往铅笔盒里放虫子什么的…每次都气的薇薇追着他打。”
苏唐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的听着。
“到初中的时候，其实两个孩子就偷偷瞒着我们谈恋爱了。”
“不过我们也没有反对，想着让两个孩子顺其自然…他们本该有很长，很幸福的未来。”
张母抹了抹眼泪，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这些事情就像一把钝刀，会一直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存在着。
“我家那丫头，笨得要死。”
“她从小就想当警察，说警察能抓坏人。”
“当时考警校没考上，还哭了好几天…”
他们两个人的话语断断续续，说着孩子们的事情。
最终，却只能化为一声长长的、绝望的叹息。
苏唐垂下眼眸，声音低沉：“对不起。”
张父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怪你。”
“那时候，你为了薇薇的事情，也连着熬了好几天的通宵。”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拍了拍苏唐的手背：“你是个好警察。”
“我们听说了，那个畜生死了。”
“报应，是报应啊。”
两个好像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的中年人，退后一步。
他们朝苏唐深深的鞠了一躬。
苏唐没有说话，只是退到人群的边缘，自己找了一个地方透气。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耳边才响起一个很熟悉的声音。
“你怎么在这？”
苏唐抬起头，一张清冷秀丽的脸庞映入眼帘。
女孩身材高挑，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t恤。
她的皮肤很白，在阴沉的天色下更显苍白。
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衬得那双眸子愈发漆黑清亮。
她安静地站在那里，表情很平静，不太能看得出来她内心的悲喜。
苏唐也有些诧异，反问道：“你怎么在这？”
苏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薇薇是我的学姐，来送她最后一程。”
她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听起来好像也缺少一些温度。
“这案子是我办的，跟你一样，也来送送他们。”
“…哦。”
“在学校里钱够花吗？”
“够花。”
“嗯。”
之后，两个人沉默的并肩站在一起，盯着前方送行的人群。
自从父母在一次离奇的“意外”中失踪后，他们兄妹俩的相处方式，就一直是这样。
并不亲近，却也没有很疏远。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总觉得像是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薄冰。
苏凝的视线落在他疲惫的脸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你有心事。”
苏唐没有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
刚把烟叼在嘴里，还没来得及点燃，一只手伸过来将烟夺走了。
苏凝将那根烟在指间折断，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苏唐忍不住苦笑了声：“工作压力实在太大，你也知道老陈那死样，什么破事都让我去干…”
这一次，苏凝直接夺过整个烟盒，连同打火机一起揣进了自己的口袋。
“那你抽吧。”
苏凝冷冷的说道：“多抽点，想怎么就抽怎么抽，抽死了我也不会管你。”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
“但是到了那时候，我就真的成了没人要的孤儿了。”
看到妹妹倔强的脸色，苏唐愣了愣。
然后他忍不住笑起来，伸手想要揉揉妹妹的头发。
苏凝一偏头，有些嫌弃的迅速的躲过了：“一身烟味，别碰我。”
“你这周末回家吗？”
“回，到时候你过来接我。”
苏凝转身，去找和自己一起来送行的同学了。
告别仪式快结束了，人群已经散去大半。
苏唐这才走上前，看着面前的两张定格在最美好年华的黑白照片。
他轻声叹息：“希望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能够得偿所愿，再也不用遇见那些肮脏的东西。”
我一直深信，因果不爽，天网恢恢。
总觉得报应迟早会来，恶人自有天收。
可如果连上天都不给你们公道的话……
苏唐弯下腰，从自己买来的两束干净的发亮的白菊，轻轻放在相框前。
我给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