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经彻底笼罩了大地。
桑梓河的水面倒映着稀疏的星子,冰冷而沉默。
白沙和他的手下们,像一群刚结束了996福报的社畜,一个个精神萎靡,电量只剩1%。
他们已经沿着河岸,盘查了七八个村落。
嘴皮子磨破了,腿肚子快要跟身体闹分家了。
结果呢?
毛都没有一根。
“头儿,天都黑透了,还查吗?”
一名校尉凑过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疲惫。
“这简直是大海捞针plus版,咱们连针长啥样都不知道啊!”
“就是,要不……咱们先回去休整一下,从长计议?”
白沙没有说话。
他看着前方河道出现的一个分叉口,以及分叉口附近那个孤零零的小村落。
这是上游最后一个村子了。
过了这儿,就是连绵的荒山。
查完这个村。
如果再没有线索,他就回去请示指挥使大人。
不是他白沙不努力,实在是这任务的打开方式不对。
这KPI,谁爱背谁背去。
“最后一个,查完收队。”
白沙冷冷地吐出几个字,率先迈步走向村子。
手下们对视一眼,虽然累得像狗,但头儿发话了,也只能强打起精神跟上。
村子不大,也就二三十户人家。
锦衣卫的突然到来,像一群狼闯进了羊圈,瞬间打破了村庄的宁静。
鸡飞狗跳,犬吠不止。
村民们被从屋里赶出来,聚集在村口的空地上,一个个噤若寒蝉,瑟瑟发抖。
探照灯似的目光从一张张惶恐的脸上扫过。
白沙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一样的表情。
一样的恐惧。
一样的……一无所知。
果然,又是白费功夫。
他挥了挥手,正准备宣布收队,眼角的余光却忽然瞥见了一个奇怪的角落。
人群的边缘,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农,正悄悄地往后缩。
他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神躲闪,却又忍不住地往锦衣卫这边瞟。
那表情,怎么说呢。
三分害怕,七分心虚,还带着想问又不敢问的纠结。
演技浮夸,跟周围那些纯粹被吓傻的村民格格不入。
哟呵。
显眼包来了。
白沙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他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故意提高了声音,对手下说道:“行了,看来这个村子也没有线索。一个弃婴,能有什么大不了的?估计早就被野狼叼走了,收队!”
说着,他转身作势要走。
“大……大爷!”
身后,一个苍老又颤抖的声音果然响了起来。
上钩了。
白沙缓缓转过身,目光锁定在那个老农身上,故作不耐烦地问:“老乡,有事?”
那老农被他一看,吓得一哆嗦,差点没站稳。
他搓着满是老茧的手,结结巴巴地问:“官爷……你们……你们说……说的那个娃……是不是……是不是还活着?”
整个场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锦衣卫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老农身上。
白沙一步步走到老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人心。
老农的额头上,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老乡。”
白沙终于开口了,语气出奇的平静,“你好像……知道些什么?”
“我……我不知道……我啥也不知道……”老农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是吗?”
白沙轻笑一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乌黑的令牌,在老农眼前一晃。
“锦衣卫办案。”
“说实话,你活。”
“说假话……”
他顿了顿,凑到老农耳边,幽幽地说道:“你知道诏狱的床板有多硬吗?
你想不想……体验一下全套的大刑伺候?”
嗡!
老农的脑袋里仿佛有根弦,当场就崩断了。
锦衣卫!
诏狱!
大刑伺候!
这几个词像是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巴上。
他腿肚子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
“官爷饶命!我说!我全都说!”
老农再也不敢有丝毫隐瞒,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事情都交代了出来。
“那娃……那娃是我们村姚家大丫头的……”
“姚家大丫头?”白沙眉头一挑。
“是啊!”老农哭丧着脸,“那丫头命苦,早些年被选进宫里当差。
好不容易熬到年岁大了放出宫,本以为能找个好人家嫁了,谁知道……”
“谁知道她从宫里回来的时候,肚子里就……就有了!”
“未婚先孕,这在咱们这,可是要被浸猪笼的啊!”
“姚家为了遮丑,就把她关在柴房里,不让她出门。
结果前些日子,那丫头难产,折腾了两天两夜,大人没保住,就留下这么个娃……”
说到这里,老农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悲戚。
“族里的长老们说,这是个孽种,不吉利,会败坏我们村子的风水,让……让我把娃扔到河里溺死……”
“我……我看着那娃那么小,实在是下不去手啊!那也是一条命啊!”
“所以……所以我就找了个木盆,把他放在里面,顺着桑梓河……让他自生自灭去了……”
老农说完,重重地磕了个头,老泪纵横:“官爷,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求您饶我一命!”
白沙静静地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原来如此。
一个宫女未婚先孕,难产而死,留下的孩子被宗族视为孽种,要被溺毙。
结果被一个心软的老头偷偷放生了。
案情,就这么简单。
简单到让他觉得有些荒谬。
就为了这么一件破事,指挥使大人亲自下令,让他这个百户带着一队人马,搞得鸡飞狗跳?
这CPU都快给他干烧了。
他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农,心里叹了口气。
这老头虽然违背了族规,但也算救了那孩子一命。
至于那孩子……
只能说,福大命大。
开局就是地狱模式,硬是漂流到了皇城根下,还惊动了陛下。
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行了,起来吧。”白沙淡淡地说道,“你私自放走婴儿的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
今天我们没来过这个村子,你也没见过我们。”
“啊?”老农猛地抬起头,满脸的不敢置信。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反应过来后,他拼命地磕头,砰砰作响。
白沙挥了挥手,示意手下将村民们都放了。
“收队!”
他转身,带着手下准备离开。
案子查清了,虽然结果有点扯淡,但好歹能交差了。
至于怎么跟上面汇报,那是回去之后要头疼的事。
起码,不用再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在这荒郊野外喂蚊子了。
看着锦衣卫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老农瘫坐在地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和泪水,喃喃自语。
“还好……还好那娃没死……”
“真是老天保佑……”
“那丫头也是个可怜人,好歹……好歹是进过皇宫,伺候过皇爷的人啊……”
“留下的种,总不能就这么没了……”
老农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自言自语。
但,白沙是谁?
他是锦衣卫!
耳力过人,是基本功。
伺候过皇爷这几个字,像一道闪电,精准无误地劈进了他的耳朵里!
正准备上马的白沙,身形猛地一僵。
他的脚,仿佛被502胶水死死地焊在了地上。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来。
那张原本冷峻的脸上,此刻写满了惊骇、错愕,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狂热!
眼神里不再是煞气。
是骇浪!是惊雷!是风暴!
是……卧槽?!
皇爷?
哪个皇爷?
这大明天下,除了龙椅上坐着的那位,还能有哪个皇爷?!
一个伺候过当今圣上的宫女,未婚先孕,难产而死……
留下了一个孩子……
一个被当成孽种,差点被溺死,却又阴差阳错活下来的孩子!
一瞬间,所有的线索在白沙的脑海里串联成了一条线!
他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一个弃婴案,需要指挥使大人亲自下令!
为什么锦衣卫要倾巢出动!
这哪里是什么弃婴!
这他娘的,极有可能……是个龙种啊!
跪在地上的老农,看到白沙豁然转身,看到他那副仿佛要吃人的表情,吓得魂飞魄散。
“官……官爷……你……”
他以为白沙要反悔,要杀他灭口,吓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白沙没有理会他的恐惧。
此刻,他的内心,正掀起滔天巨浪!
惊骇过后,是无与伦比的兴奋!
去他娘的穿小鞋!
去他娘的恶心人!
千户大人,我谢谢你啊!
我谢谢你八辈祖宗!
你送的这哪里是小鞋?
这他妈是通天梯!是窜天猴啊!
只要办好了这件事,别说一个千户,他白沙的前途,将不可限量!
这泼天的富贵,终于要轮到我了!
他一个箭步冲到老农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因为太过激动,力气大得让老农的脸都痛苦地扭曲了起来。
白沙的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的火焰,声音嘶哑而急切:
“老乡!你刚刚说……姚家那个丫头,伺候过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