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遥笛待在卫生间有一阵没出去。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着刚刚见到的那个人。
这么多年过去,他好像没怎么变。
英挺的五官,深邃的眼睛,就连抬眉的动作都跟当年如出一辙。
但好像也有哪里变了,比如他看她那漠然的眼神,与记忆里那双鲜活的眸子相去甚远——
让她有些恍若隔世。
发了会儿呆,祝遥笛重新恢复淡定,变是正常的,毕竟这个世界很现实,没有时间解决不了的问题,也没谁会停留在原地不肯离去。
就像她自己,再难接受的事也接受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再想过回首。
故人重逢而已,一次意料之外的会面而已。
祝遥笛冷漠地想,断弦难续,她不必为此烦恼,天大地大,没什么比吃饭更重要。
清凉的水从指尖淌过,慢慢将心中的潮涌冷却,祝遥笛洗完手,一板一眼擦干掌心指缝,才重新回到包厢。
包厢里这会儿正聊着,应该是聊得不错,蒋女士对今晚的另一男主角表现出十足的热情。
“小江你这次回国,还出不出去了?”
“不了,在国内陪家人。”
似察觉到有人进门,说话的男人尾音短促停顿,随后缓慢掀起眼皮,朝祝遥笛的方向递来目光。
疏冷、淡漠又隐晦不明的眼神,那是对一个陌生人的打量。
祝遥笛脚步不着痕迹一顿,又神色自若地走回座位。
祝辛已经没玩游戏了,见祝遥笛回来,他抬头看她一眼:“今天你回不回家?”
祝遥笛坐下来整理裙摆,“不回,晚上我要搞搞论文。”
“哦,”祝辛想说什么又没说,过会儿眼皮一垂,“好吧。”
之后继续在手机上点点滑滑,漫无目标的样子。
两姐弟不咸不淡地交流两句,引得赵雅墨看过来:“小辛今年还是明年高考?”
“明年。”蒋欣萍说,“这小子读书没他姐厉害,最后一年,不知道还能提升多少。”
赵雅墨顺势就把话题拐到祝遥笛头上:“笛笛确实厉害,能考上南医大的都是学霸,还升主治了对吧?在哪个科来着?”
“心外科。”
赵雅墨直夸有出息,说这个科含金量高,夸得蒋欣萍满脸笑:“就是太忙了,一个月回不了几次家,个人问题都顾不上。”
祝遥笛垂眸拨动着转盘,不置一词,任凭母亲发挥。
“小江呢?”蒋欣萍问起江凛,“国内的工作落实了吗?”
下一秒,祝遥笛听见男人清淡客气的声音:“在朋友公司帮帮忙。”
他不细说,蒋欣萍也不好追问,反正之后问赵雅墨也能知道。
“我记得你说小江是A大毕业的?”她继续活跃气氛。
赵雅墨点头:“对,A大商学院。”
“巧了么不是,笛笛舅舅也是A大毕业的,听他说商学院的分数线高得吓人,一般得状元才有把握,是不小江?”
江凛闻言抬眼,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可惜,我不是状元。”
祝遥笛的筷子微微一停。
随后稍稍抬眼,望向对面。
大概是察觉到注视,江凛侧头睨来,百无聊赖扫过一眼后,又平静移开。
这一瞬,祝遥笛心里涌出一股复杂情绪。曾经那个会抱着她不撒手的人,正在慢慢从记忆里消失。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她觉得自己应该是不在意的,但好像,确实有那么点怅然。
精致菜肴陆续摆满餐桌,杯盘碰撞声中谈笑仍在继续。
赵雅墨喝了点红酒,回忆着说:“那年状元好像是个女孩子,也是他们三中的。”
祝遥笛抓着筷子没说话,蒋欣萍好像意识到什么:“小江哪年参加的高考?”
江凛:“一四年。”
蒋欣萍短暂的语塞——
那年状元,是祝遥笛。但要说吗?会不会像是炫耀?
犹豫之间,赵雅墨已经问起江凛:“当年的高考状元叫什么来着?”
祝遥笛抬头,就看见对面那人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紧接着淡淡抛出一句:“太久了,不记得了。”
祝遥笛眉目平静,收回视线,轻轻抿了果汁一小口。
“不记得也正常,多少年前的事了,”祝珺庭在旁边听他们聊了半天,总算插上句话,“边吃边聊吧,孩子们工作一天,早饿了。”
确实很饿了,意识到聊得太投入,两位女性长辈总算放慢了社交节奏。
一顿饭吃得各怀心事,席散了,一群人慢悠悠地离开。
已经是深夜十点,平日热闹的一条街道,此刻冷冷清清的。
等走出餐厅,祝遥笛看看时间,跟蒋欣萍说:“妈,你们回去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蒋欣萍那张刚才还和煦的脸,一下子没了笑容:“今天又不回家?”
祝遥笛解释:“有个论文没写完,想回去再看看材料。”
“看材料差你今晚这几小时?你自己说说,这个月回来了几次?”
祝遥笛只一个说辞:“忙。”
“再忙,回家住一晚的时间都没有?”
祝遥笛沉默。
旁边,有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从餐厅里走出,晚风轻柔,拨动祝遥笛的刘海,她伸手拂开,对那家人的欢笑声置若罔闻。
气氛突然就有些僵,祝辛插兜看眼祝遥笛,嘴唇翕动,似乎有话想说。
犹犹豫豫着没开口,赵雅墨却先跳了出来打圆场:“孩子工作忙,咱们多体谅体谅,这边过去远着呢,让笛笛早点回去休息。”
说完正好瞧见江凛结账出来,赵雅墨又吩咐说:“江凛反正要回南区,顺便把笛笛送回去。”
话音未落,刚才还无动于衷的祝遥笛身影微微一滞。
江凛走到台阶上,闻言视线扫向祝遥笛,逆光使他的表情晦涩难明,祝遥笛只能看见他凌厉依旧的眼睛。
两个人都没第一时间说话。
莫名其妙的默契,似乎都在等对方拒绝。
蒋欣萍的声音在这时插进来:“行,你要回就回吧,随便你。”
生气归生气,她没忘记给两人牵红线,“小江,那就麻烦你捎她一趟了。”
江凛:“……”
祝遥笛:“……”
微微的烦躁冒头,祝遥笛正准备说点什么。
然而下一秒,视野里的男人动了,江凛摸出车钥匙,不甚在意地笑笑:“不麻烦,顺路的事。”
说着几步走下台阶,回头喊站着的人:“祝小姐?”
“……”
祝遥笛暗暗捺出口气,将包挂在肩上,同几人道过别后,跟着江凛走了。
停车场已经空了大半,江凛的车停在靠马路的最外面,两人一个抓着钥匙大步在前,一个挎着包跟随在后,中间隔了两三米距离。
绿化带被雨水浇过,有微惺的泥土气息,被风一吹,让人想起少年时追着风跑的岁月。
祝遥笛迎着风吸两口,肺腑盈胀着舒爽的清凉,听见前面男人的声音:“上车。”
那股舒爽的感觉消失了,祝遥笛轻轻说了声“谢谢”,江凛没有回应,弯腰坐进座驾,“啪”一声,甩上车门。
汽车启动,很快驶离停车场。
一左一右的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各自心思浮沉。
表面的平静不算平静,是不露锋芒的僵持,是不甘示弱的较劲,沉默是这一刻的保护色,艰难粉饰着太平。
开到中央公园,遇到鬼火在飙车,引擎声嗡嗡震着脑子,越发令人烦躁。
祝遥笛第三次看手机时间,纳罕夜晚的车速不该这么慢,密闭的车厢滋生出难耐的闷意,祝遥笛去摸窗户开关,想把窗降下来。
车窗锁着,祝遥笛稍稍朝驾驶位偏了偏脸,“能开下窗吗?”
夜色里,男人犹如一座雕像般沉默着。
祝遥笛等了等:“……江先生,能不能解下窗锁?”
江凛仿佛没听见,搓着方向盘变道,提速,上了高架。
祝遥笛终于确信了,这人是故意的。
气氛本就让人浮躁,这下子,直接点燃她的火气。她把身子侧过来,忍无可忍地爆发:“江凛!你孵蛋呢?捂这么严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