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江屿川站在客厅中央,仔细地将最后一个粉色气球系在餐椅背上。气球轻轻晃动,映着暖黄的灯光,为这个八十九平米的小家平添了几分温馨浪漫。他后退两步,审视着自己的杰作——五十个粉色气球恰到好处地分布在房间各个角落,餐桌上铺着夏知柚最喜欢的淡紫色桌布,六道热气腾腾的菜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糖醋排骨红亮诱人,油焖大虾色泽鲜亮,清炒时蔬翠绿欲滴,都是夏知柚最爱吃的。为了这一桌菜,他特意请了半天假,从中午就开始在厨房里忙碌。
江屿川抬手看了眼手表,已经晚上七点了。夏知柚平时五点半下班,就算路上堵车,六点半也该到家了。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个深蓝色丝绒首饰盒上。盒子里装着一条精致的银质项链,吊坠是柚子的形状,镶嵌着细小的钻石——这是夏知柚念叨了快半年的生日礼物。
为了这条项链,江屿川省吃俭用了整整三个月。每天自带便当,拒绝同事聚餐,连公交车都舍不得坐,宁可早起半小时步行上班。三个月下来,总算攒够了买项链的钱。他还记得售货员包装时笑着说:“您妻子一定会喜欢的,这款项链是我们店的限量款呢。”
想到这里,江屿川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他知道夏知柚一直想要一条特别的项链,能够搭配她作为幼儿园老师经常穿的浅色系衣服。这条柚子造型的项链再合适不过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时针指向七点半。江屿川有些坐不住了,他拿起手机,拨通了夏知柚的电话。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机械的女声让江屿川心里一沉。他想了想,又发了一条微信:“知柚,下班了吗?饭菜都快凉了。”
消息如石沉大海,没有任何回复。
江屿川起身走到窗边,望向楼下小区入口。初秋的晚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动着窗帘。这个名为“景秀园”的小区是他们结婚时一起选的,虽然只是两居室,还背着二十八万的贷款,但毕竟是他们在城里的第一个家。每个月三千的月供,江屿川从未觉得是负担,只要夏知柚开心,一切都值得。
可是现在,已经快八点了,夏知柚却音讯全无。
江屿川不禁担心起来。夏知柚在阳光树幼儿园工作,平时上下班路线固定,很少会这么晚不回家,连个消息都没有。他脑海中闪过各种不好的可能性——是不是遇到交通事故了?还是在幼儿园加班忘了时间?
他又拨了一次电话,依然是无人接听。
厨房里的饭菜已经不再冒热气,江屿川犹豫着是否应该再热一遍。他打开电饭煲,用饭勺轻轻翻动了一下米饭,确保没有变硬。夏知柚最讨厌吃冷掉的米饭,说是有股冰箱味。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
江屿川眼睛一亮,快步走向门口,脸上的笑容却在门打开的瞬间凝固了。
夏知柚确实站在门口,但她不是一个人。她怀里抱着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那男人手里提着一袋水果,面带歉意的微笑。
“屿川,对不起啊,回来晚了。”夏知柚一边换鞋一边说,语气轻松自然,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江屿川脸上的错愕,“这是诺诺,我们班上的小朋友,这是她爸爸宋予安。诺诺突然发烧了,予安一个人带孩子搞不定,我想着今天是我生日,人多热闹,就带他们一起来了。”
被称作宋予安的男人上前一步,微微点头致意:“江先生,打扰了,实在是没办法才麻烦你们。诺诺一直吵着要找知柚老师,我实在是…”
江屿川站在原地,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的目光扫过夏知柚怀里的孩子——小女孩脸颊通红,确实像是发烧的样子,软软地靠在夏知柚肩上。然后又看向宋予安,对方约莫二十六七岁,穿着得体,气质温文,此刻正用满怀歉意的眼神看着他。
“快请进吧。”最终,江屿川还是侧身让开了路,努力维持着礼貌的微笑,“孩子生病是大事。”
夏知柚抱着诺诺径直走进客厅,看到满屋子的气球和满桌的菜肴,眼睛亮了一下:“哇,屿川,这都是你准备的啊?太好看了!”
她转向宋予安,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我就说屿川会很用心的吧?他每次都会给我惊喜。”
宋予安笑着点头:“江先生真是有心了。”
江屿川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走到餐桌前,看着已经凉透的饭菜,心里涌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他准备了整整一下午,想象过无数次夏知柚看到这一切时的惊喜表情,却从未想过会是眼前这样的场景。
“知柚老师,放我下来吧。”夏知柚怀中的小女孩突然小声说,“我已经不是小宝宝了。”
夏知柚笑着将诺诺放在沙发上,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烧退了一点。诺诺乖,今晚在老师家吃饭好不好?老师给你做好吃的。”
“可是这些菜不是叔叔做的吗?”诺诺眨着大眼睛问。
夏知柚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对啊,是叔叔做的,诺诺真聪明。”
江屿川站在一旁,感觉自己像个局外人。他深吸一口气,走向厨房:“饭菜都凉了,我去热一下。”
“需要帮忙吗?”宋予安跟了上来,态度诚恳。
“不用了,你是客人,坐着休息吧。”江屿川淡淡地说,端着两盘菜走进了厨房。
微波炉运转的声音在安静的厨房里格外清晰。江屿川靠在料理台边,看着客厅里的景象——夏知柚正蹲在沙发前,轻声细语地和诺诺说着什么,宋予安则站在一旁,目光温柔地看着她们。那画面和谐得刺眼。
这一刻,江屿川突然想起两个月前的那场意外。他在回家路上为了救一个差点被车撞的小孩,自己被雷击中了。醒来后,他就发现自己有了那种奇怪的能力——只要触碰到物体,就能看到它过去二十四小时内经历的片段。医生说是雷击造成的罕见神经异常,可能暂时性的,但已经持续两个月了。
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这个秘密,包括夏知柚。一方面是不知如何解释,另一方面是怕她担心。能力虽然奇特,但限制很多,每天最多使用三次,每次之后都会头晕十分钟,而且不能触碰活物触发。大多数时候,这个能力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负担。
“屿川,需要我帮忙端菜吗?”夏知柚的声音从厨房门口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江屿川摇摇头:“快好了,你们先坐吧。”
当他端着热好的菜回到餐厅时,发现夏知柚已经带着诺诺洗好手坐在餐桌旁了。宋予安则站在窗边,正在打电话,语气有些急促。
“…我知道,再宽限几天…下周一一定…”看到江屿川出来,宋予安立刻挂断了电话,脸上重新挂上温和的笑容,“不好意思,一点工作上的事。”
四人围坐在餐桌旁,气氛有些微妙的尴尬。江屿川看着满桌的菜,突然觉得一点胃口都没有。
“屿川,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给我吗?”夏知柚突然想起什么,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江屿川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首饰盒,犹豫了一下。在眼前这种情境下送出精心准备的礼物,感觉完全不对。
“先吃饭吧,等会儿再说。”他轻声说,拿起筷子给夏知柚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你最爱吃的。”
夏知柚“嗯”了一声,注意力却很快被诺诺吸引了过去:“诺诺小心,别把汤汁洒到衣服上。”
宋予安尝了一口菜,由衷赞叹:“江先生手艺真好,这些菜做得比饭店的还好吃。”
“谢谢。”江屿川简短地回应,低头默默吃饭。
餐桌上,夏知柚和宋予安自然而然地聊起了幼儿园的趣事,谁家孩子又说了什么童言童语,哪个家长又提出了什么奇怪要求。江屿川插不上话,只能机械地咀嚼着食物,味同嚼蜡。
他偷偷观察着夏知柚,发现她今晚格外开心,笑声比平时更加清脆响亮。那种刻意的兴奋,像是在为什么事情掩饰着什么。
“知柚老师,我爸爸说你就像童话里的公主一样好看。”诺诺突然冒出一句。
夏知柚顿时笑了,摸了摸诺诺的头:“诺诺真会说话。”
宋予安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江屿川一眼:“小孩子乱说的,江先生别介意。”
江屿川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话。
晚饭在一种表面热闹实则怪异的气氛中进行着。江屿川看着对面笑得花枝乱颤的夏知柚,突然觉得她有些陌生。那个他认识了十年、结婚一年的女人,此刻仿佛戴着一张他从未见过的面具。
饭后,夏知柚主动提出要帮忙洗碗,却被江屿川拒绝了。
“你和客人聊天吧,我来收拾就好。”他说,语气平静得连自己都有些意外。
端着碗碟走进厨房,江屿川终于得以暂时逃离那令人窒息的氛围。水流声哗哗作响,他站在洗碗槽前,久久没有动作。
窗外,夜色已深。玻璃窗上反射出客厅里的倒影——夏知柚和宋予安并肩坐在沙发上,诺诺靠在夏知柚怀里,三人一起看着平板电脑上的动画片,不时发出笑声。
那画面美好得如同一家三口。
江屿川猛地关上水龙头,深吸一口气。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首饰盒,丝绒表面柔软光滑,却无法温暖他逐渐冰冷的心。
今晚,本该是属于他们的浪漫生日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