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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鸿都学府,梨花花期渐尾,绿意渐浓。

休沐日后的学府,看似依旧书声琅琅,清风雅静,但空气中似乎弥漫着比往日更复杂的因子。

崔令纾正在“璇玑阁”内整理新一期的《璇玑录》文稿,窗外传来一阵略显喧哗的谈笑。她抬眸望去,只见几名身着锦袍的世家子弟簇拥着一人走来。被簇拥者剑眉星目,身姿挺拔,左颊一道淡淡的箭疤非但未损其俊朗,反添几分沙场淬炼出的悍勇之气,正是七皇子萧朔珩。他今日未着戎装,但步履间仍带着军旅的雷厉风行。

“七殿下今日怎得有暇来学府?”有学子恭敬问候。

萧朔珩朗声一笑,声若洪钟:“整日对着兵书沙盘也闷得慌,来听听你们这些才子高论,换换脑子!听说前几日有人在此辩论人性善恶?要本王说,哪来那么多弯弯绕!是善是恶,拉上战场见见血,生死关头便知!活下来的,自然是强者,强者所言所行,便是道理!”

他话语直白粗粝,与学府内惯常的引经据典、含蓄交锋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强势。周围学子面面相觑,有人面露钦佩,有人则不以为然。

萧朔珩目光扫过璇玑阁,恰好与窗内的崔令纾对上。他眼神微亮,大步流星走了过来,毫不避讳地踏入阁内。

“崔姑娘。”萧朔珩抱拳一礼,动作干脆利落,“久闻姑娘才名,今日一见,果然……嗯,气质不凡!”他似乎在斟酌措辞,最终选了个不算失礼的说法。

“臣女崔令纾,参见七殿下。”崔令纾放下笔,敛衽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不必多礼。”萧朔珩摆手,目光落在案几上的《璇玑录》手稿上,带着几分好奇,“这就是那名动京师的《璇玑录》?听说里面诗词文章精妙,连父皇都夸赞。可惜本王是个粗人,于诗文一道不甚了了。倒是姑娘十岁注《孙子兵法》,令本王钦佩!他日若有机会,定要向姑娘请教用兵之道!”

他话语直接,赞赏也毫不掩饰。与三皇子萧砚卿那种温润含蓄、引导试探的交谈方式截然不同。

“殿下过誉。殿下十六岁奇袭突厥王庭,扬我国威,才是真正的英雄壮举。臣女区区笔墨,岂敢与殿下实战之功相提并论。”崔令纾应对得体,心中却快速盘桓。七皇子突然到访学府,并主动与她攀谈,绝非偶然。是代表他个人,还是代表着他身后支持他的军方势力,乃至……皇后与清河崔氏之间那层由安阳公主维系的关系?

“哈哈,打仗痛快!比在朝堂上跟那些老夫子磨嘴皮子痛快多了!”萧朔珩似乎想到什么,剑眉微蹙,“那些文官,动不动就说什么粮草调度、后勤保障,絮絮叨叨,烦死个人!岂不知战场瞬息万变,岂能事事周全?一鼓作气,直捣黄龙才是正理!”

他言语间对后勤粮草的轻视,恰好印证了情报中提到的“致命弱点”。崔令纾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平静:“殿下勇武,自非常人可及。然《孙子》有云,‘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粮草乃大军命脉,确需慎重。”

萧朔珩不以为意:“姑娘说的是兵书道理。不过,本王有河北粮道支持,自有分寸。”他口中的河北粮道,正是清河崔氏经营多年的势力范围,也是安阳公主下嫁崔氏后,联系七皇子与崔氏的重要纽带。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自门外响起:“七弟,原来你在此处。方才还在与顾师论道,转眼就不见你了。”

众人望去,只见三皇子萧砚卿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依旧是那身雨过天青的常服,白玉簪束发,面带温煦笑容,如春风拂面。他目光在萧朔珩和崔令纾身上轻轻一转,笑意更深。

“三哥。”萧朔珩对萧砚卿倒是颇为尊重,收敛了些许狂放之气,“我来看个新鲜,正与崔姑娘说话。”

萧砚卿步入阁内,对崔令纾微微颔首:“崔师妹。”随即看向萧朔珩,语气带着兄长的亲和:“七弟,你呀,一来学府就高谈阔论,可莫要吓到诸位学子。顾师方才还与我提及,希望能请几位精通实务的边军将领来学府讲讲边关风情,我看,七弟你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三言两语,既缓和了气氛,又将话题引向了萧朔珩擅长且感兴趣的领域,同时卖了个好给学府领袖顾昭然。

萧朔珩果然被引起兴趣:“哦?顾先生真有此意?那敢情好!本王正愁一身本事没处传授!”

萧砚卿笑道:“此事容后再议。七弟,我正要回宫向母后请安,你可要同去?母前几日还念叨你,说你又许久未进宫了。”

“好,同去同去!”萧朔珩对皇后颇为孝顺,立刻应下。他转向崔令纾,抱拳道:“崔姑娘,今日暂且别过,他日再向你请教兵法!”

“殿下慢走。”崔令纾施礼。

萧砚卿也对崔令纾温和一笑,目光在她案前的《璇玑录》手稿上停留一瞬,意味不明,随即与萧朔珩一同离去。

看着两位皇子并肩离去的背影,一个温文尔雅,一个锋芒毕露,崔令纾眸光沉静。三皇子恰到好处的出现,是为了解围,还是为了打断七皇子与她的接触?或者,两者皆有?

……

皇宫,枢密院。

大皇子萧墨宸看着手中一份关于《勋贵荐才制》细则完善的奏章草稿,圆脸上挂着惯常的和气笑容。他拈起一颗蜂蜜渍梅放入口中,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

“殿下,此细则一旦推行,吾等门人子弟,入仕之途将更为顺畅。”身旁一位幕僚低声道。

萧墨宸笑眯眯地点头:“为国荐才,本是吾辈本分。只是……需防有人借此攻讦我等结党营私啊。”他语气轻松,仿佛浑不在意。

另一幕僚会意,阴声道:“殿下放心,御史台那边,已有安排。听闻三殿下门下的裴墨渊,近日在吏部推行‘考成法’,手段酷烈,已引得不少世家怨声载道。或可借此……”

萧墨宸笑容不变,又拈起一颗梅子:“裴墨渊是能吏,只是性子急了些。都是为朝廷办事,何必伤了和气?弹劾之事,不必再提。”他顿了顿,状似无意道,“不过,听闻七弟麾下那位周朔风,在兵部职方司颇为活跃,与李擎烽老将军的人,似乎有些摩擦?边军和睦,至关重要啊。”

幕僚心领神会:“属下明白。朔方军与玄甲军,同为国之干城,若因些许小事生出嫌隙,确为不美。或可让几位御史,从‘顾全大局’的角度,上几道章程。”

萧墨宸满意地呷了口茶,不再言语。赠人厚礼,示人以弱,待其松懈,再发动雷霆一击。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此次,他既要打压七皇子在军中日渐崛起的寒门势力,也要给三皇子那个“隐圭”一个警告——他的人,并非动不得。而他自己,永远是那个在父皇面前“顾念骨肉亲情”的宽厚兄长。

……

终南山,云雾缭绕的某处隐秘道观。

丹房内,药香扑鼻。九皇子萧玄钰,一身朴素道袍,正静静看着丹炉下跳跃的火焰。他面容清俊,带着长期离群索居的淡漠,唯有一双眸子,在火光映照下,偶尔闪过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一名做道士打扮的男子悄无声息地进入,低语几句。

萧玄钰神色未动,只轻轻“嗯”了一声。

“三位皇兄,动静都不小。”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大哥借荐才植党,三哥借学府养望,七哥借军功立威……真是,热闹。”

“殿下,我们是否……”

“不急。”萧玄钰打断他,目光重新投向丹炉,“火候未到。让他们再斗得狠些。父皇的《言行录》,记得多添几笔精彩的。尤其是……关于我那几位兄长,与世家交往的细节。”

“是。另外,王氏庶支那边,又送来一批银钱,已按殿下吩咐,投入‘丹料’采购。”

“很好。”萧玄钰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告诉王家人,他们的‘功德’,我记下了。”

道士领命退下。

萧玄钰独自立于丹房,窗外是连绵青山。他看似超脱尘外,实则手中编织的网,早已悄然覆盖皇城司的暗探,渗透终南山的死士,并汲取着世家庶支的财富。他在等待,等待三位嫡兄两败俱伤,等待那黄雀在后的时机。

……

崔府,揽月阁。

夜深人静,崔令纾并未安寝。她坐在书案前,面前铺着一张巨大的宣纸,上面已用细毫勾勒出帝国漕运的粗略脉络。今日七皇子的到访,三皇子的“巧合”出现,以及隐约听闻的朝堂风波,都让她感到山雨欲来的压抑。

侍女轻步进来,低声道:“小姐,安阳公主府送来帖子,三日后公主在府中设‘雅集’,邀您过府一叙。”

崔令纾接过制作精雅的帖子,指尖拂过上面清雅的花钿纹样。安阳公主萧云璎,她的堂嫂,亦是连接皇室与清河崔氏的关键纽带。这场雅集,名为赏乐叙情,实则是重要的情报交换场合。弟妹、世家子弟汇聚一堂,在丝竹管弦声中,交换着关乎朝局动向的隐秘信息。

“更衣,备车。”崔令纾收起帖子,吩咐道。每月朔日将至,她需依例前往城西玄都观“祈福”。这并非简单的宗教活动,而是她以崔氏嫡长女身份,秘密接见家族各地商铺大掌柜,听取汇报,调整经营方略的时刻。商业网络,是她除才学外,另一双洞察世情的眼睛,也是她未来博弈的重要资本。

玄都观后堂,烛火通明。

几位身着常服、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恭敬地向崔令纾汇报着各地粮价、漕运份额、矿产动向乃至边关互市的细节。范阳卢氏对漕运闸口的控制似乎更加严密;江南新兴商贾对现行税制不满之声日隆;北境互市,突厥人以次充好的皮草背后,似乎有草原王庭刻意试探的影子……

一条条信息汇入崔令纾脑中,与她从学府、宫廷听闻的动向相互印证,逐渐勾勒出一幅更广阔的天下舆图。

“大小姐,”一位负责河北道事务的掌柜谨慎开口,“七皇子麾下玄甲军的粮草补给,近来多有延迟,似与卢氏漕运调度有关。安阳公主那边,似乎也有些焦急。”

崔令纾眸光一闪。七皇子的弱点,果然被人盯上了。是大哥萧墨宸的关陇集团?还是其他势力?卢雪锚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处理完商务,已是月上中天。

崔令纾独自站在观中高阁,遥望帝都方向。万家灯火,星河璀璨,却照不透这权力迷局。

父亲“崔氏血脉当流淌在未来的皇宫中”的族训,与她自身“史书留名”的抱负,如同两条时而交汇时而背离的线,牵引着她前行。

三位皇子,性情各异,手段不同。大皇子伪善结党,七皇子勇猛少谋,三皇子……萧砚卿,他隐藏最深,也最为莫测。他的“隐圭”之道,是真正的淡泊,还是极致的野心?

而在这盘棋局中,她自己,崔令纾,是甘心做一枚被家族、被时局操控的棋子,还是……要成为那执子之人?

夜风吹拂她的衣袂,带来远山的凉意。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而清明。

风已满楼,山雨将至。她需得更谨慎,也更果断。无论是为了家族,还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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