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迟。
朱熊鹰的脑子停止一切想法。
脑海里只有前世里,那种电影和文字里描述的那种恐怖刑法!
“……大人特别交代了……”
“……凌迟。”
朱熊鹰整个人直挺挺地坐倒在稻草上。
“不……不可能……”
“我是‘枭’……”
“我是锦衣卫……”
“哈哈哈哈!”张三的笑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还做梦呢?小子,你现在是蓝玉逆党,叫朱熊鹰!是陛下钦点的,要被剐三千六百刀的逆贼!”
“记住了,三日后,午时三刻,西市口!”
“别死了,也别疯了,蒋大人要你……清醒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肉,一片一片被割下来。”
张三说完,转身就走。
“哐当!”
沉重的牢门合拢。
最后的光线消失。
朱熊鹰坐在地上,一动不动。
完了。
这次是真完了。
不是被砍头,不是被一刀了账。
是凌迟。
他前世只在历史书上看到过的酷刑,那个把人折磨到极致,挑战人类痛苦极限的刑罚,竟然要落在他自己身上。
为什么?
朱熊鹰的牙齿开始打战,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声响。
整个计划,天衣无缝。
系统生成的身份,逻辑自洽,证据确凿。
蒋瓛信了,连北镇抚司的档案都对得上。
自己明明已经从蓝玉义子的身份里跳出来,变成自己人,变成有功之臣!
为什么还要杀我?
还要用这种最残酷的方式杀我?
“毛骧的狗,死了主人,也还是狗。”
“办干净些。”
朱元璋的话,被张三原封不动地带过来,此刻在朱熊鹰的脑子里反复炸响。
狗……
干净……
朱熊鹰打个哆嗦。
他想错了。
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大错特错!
他以为自己是在跟锦衣卫斗智斗勇,是在一个刑侦剧本里求生。
可他妈的,这不是刑侦剧,这是历史剧!
是权力斗争的修罗场!
他一直站在自己的角度,一个现代人的角度,用金手指去解决一个“身份危机”。
但他从来没有真正站到棋盘的最高处,去看看那个执棋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执棋的人,是朱元璋!
一个从乞丐,到和尚,再到开国皇帝的怪物!
他的心思,是蒋瓛那种只盯着功劳的鹰犬能揣摩的?
朱熊鹰你个蠢货!
你凭什么觉得你比蒋瓛更懂朱元璋?
朱元璋杀蓝玉,真的是因为蓝玉谋反?
是因为他僭越?
跋扈?
强占民田?
放屁!
朱熊鹰前世对明史的知识,涌上大脑。
对于一个开国皇帝,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统治者,手下大将的这点“罪名”,算个屁!
功臣哪个不跋扈?
大将哪个不骄纵?
只要你还能打仗,还能为我老朱家镇守边疆,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朱元璋真正要杀蓝玉的原因,只有一个!
为了他的好圣孙,朱允炆!
朱允炆是谁?
一个在深宫里长大,满口子曰诗云的白面书生!
他爹朱标死了,他被推上皇太孙的位置。
可他镇得住这帮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骄兵悍将吗?
尤其是以蓝玉为首的淮西武将集团!
这帮人,刀口舔血,战功赫赫,眼里只有带他们打胜仗的大将军蓝玉,心里只有给他们饭吃的老皇帝朱元璋。
他们会服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毛头小子?
做梦!
等朱元璋一死,朱允炆登基。
蓝玉振臂一呼,这大明的军队,是听他这个大将军的,还是听南京紫禁城里那个小皇帝的?
结果不言而喻。
所以,蓝玉必须死!
不光他要死,整个淮西武将集团,所有可能威胁到朱允炆皇位的武人势力,都必须被连根拔起!
这才是“蓝玉案”的真相!
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大清洗!
是为了把大明的军权,从武人手里夺过来,交到朱允炆和那些文官的手里!
是为了给大明未来的“文官政治”,铺平最后一块绊脚石!
在这个血腥的、不讲任何道理的政治目标面前,他朱熊鹰算什么?
一个卧底?
一个所谓的“功臣”?
朱熊鹰现在终于明白朱元璋那两句话的意思。
当蒋瓛兴冲冲地把“挖出一个潜伏多年的暗子”这个消息报上去的时候,朱元璋是什么反应?
是惊喜吗?
是“太好了,可以深挖蓝玉的罪证了”吗?
不!
是厌恶!
是烦躁!
老子杀蓝玉,是为了给孙子铺路,是为了大明江山的稳定!
你他妈跑过来跟我说,你从蓝玉的裤裆里掏出一只臭虫?
这不等于在告诉天下人,我朱元璋早就怀疑蓝玉?
我早就派人监视我的开国大将?
我这个皇帝,心胸就这么狭隘?
连跟自己打江山的兄弟都信不过?
这件事传出去,让李善长怎么想?
让还活着的那些老兄弟怎么想?
让他们手下的兵怎么想?
这不是功劳!
这是在打朱元璋的脸!
是在破坏他精心营造的“君王被迫除奸”的伟光正形象!
朱元璋要的是“蓝玉谋反,证据确凿,朕挥泪斩之”。
而不是“蓝玉可能谋反,朕派卧底查了几年,终于抓到他把柄了”。
前者是天威难测,后者是阴谋算计。
档次,完全不一样。
所以,当他朱熊鹰这个“枭”冒出来的时候,朱元璋根本不在乎他手里有什么证据。
他只觉得,脏。
这事,办得不干净了。
多出来一个不该有的东西。
而他朱熊鹰,就是那个“不干净的东西”。
“办干净些……”
朱熊鹰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所谓的“办干净”,就是要抹掉自己这个“污点”的存在!
他不但不能活,还必须死!
而且要死得和蓝玉的党羽一样,死在明处,死在西市口,被当成“蓝玉逆党”公开处刑!
这样一来,就没有什么暗子“枭”。
只有一个蓝玉的义子,叫朱熊鹰。
历史清清白白。
朱元璋的形象,也清清白白。
想通了这一切,朱熊鹰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绝望。
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用自己的小聪明,去揣测帝王的大权谋。
结果,他从一个只需要被砍头的株连犯,一跃成为让皇帝本人都感到厌烦的麻烦。
蒋瓛为什么要把他凌迟?
因为蒋瓛拍马屁拍到马腿上!
他献上的功劳,成了皇帝眼里的垃圾。
他被皇帝嫌弃了!
一个锦衣卫的头子,被皇帝嫌弃,这是多大的恐惧?
蒋瓛不敢恨皇帝,他所有的恐惧和怒火,就只能发泄到自己这个始作俑者的身上!
所以,他要用最残酷的刑罚,让自己在痛苦中死去。
这是迁怒!
也是一种变相的“谢罪”!
向皇帝表明,自己已经把这个“麻烦”处理得干干净净,而且是以最解恨的方式!
一条完整的逻辑链,在朱熊鹰的脑中形成。
每一个环节,都透着血淋淋的现实。
没有生路。
这一次,真的没有生路。
金手指给了他一个完美的身份,却把他推进一个完美的死局。
三日。
他只剩下三日。
然后就要去西市口,在千万人的围观下,被一刀一刀地……
朱熊鹰不敢再想下去。
黑暗中,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濒临崩溃的情绪,被求生的本能强行压下去。
怕,没用。
悔,没用。
等死,更不是他的风格。
朱熊鹰缓缓抬起头,在极致的黑暗中,他的双眼却亮得吓人。
既然蒋瓛这条路走不通了。
既然朱元璋已经下了必杀令。
那这个局,就是个死局。
除非……
除非能让那个下命令的人,亲自收回命令。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在他脑海里破土而出。
他要见朱元璋!
他要当着朱元璋的面,告诉他,留下自己,比杀了自己,对他的好圣孙更有用!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被他自己否定。
开什么玩笑?
他一个被判了凌迟的死囚,凭什么见皇帝?
连诏狱的门都出不去!
可是……
除了这个办法,还有别的办法吗?
没有了。
朱熊鹰靠在湿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
冰冷的墙面,让他混乱的大脑清晰一点。
见朱元璋,不是目的。
让他改变主意,才是目的。
如何才能让他改变主意?
必须拿出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比“维护君王形象”更重要的筹码。
这个筹码是什么?
朱熊鹰的脑子飞速运转。
朱元璋现在最关心什么?
朱允炆的皇位!
大明江山的平稳过渡!
自己能在这件事上,提供什么价值?
朱熊鹰闭上眼睛,前世的历史知识,像幻灯片一样一页页翻过。
朱标。。。朱雄英。。。朱允炆。。。。
等等!
朱雄英!
朱熊鹰!
自己的名字,这个被写在死亡判决上的名字。
他被这个名字拖进死局,也将顶着这个名字被凌迟。
他在黑暗中,念出这个名字。
“朱……熊……鹰……”
他又念了一遍,这一次,念得慢一些,音节在舌尖滚动。
“朱……熊……鹰……”
xiong……ying……
一个熟悉又遥远的名字,毫无预兆地撞进他的脑子里。
那个朱元璋放在心尖上,早早夭折的嫡长孙……
朱熊鹰的身体一震。
黑暗中,他睁开双眼。
他抓住一根稻草。
一根足以撬动整个棋局的,最关键的稻草!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
他死死盯住牢门的方向,一个比之前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的计划,在他心中疯狂成型。
他要再赌一次!
这一次,赌上所有!
赌注,就是那个已经死去的名字——朱雄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