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的密谈,投进深潭一颗石子。
无声的影响,正在扩散。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
东海市建设厅,副厅长王志强的办公室。
王志强正烦躁地看着一份关于城南开发区的规划草案。
报告是国土规划厅那边送来的。
字里行间,全是张承安那不加掩饰的吃相。
最好的地块,最肥的项目,都被他用各种理由划进了自己亲信的盘子里。
留给建设厅的,都是些难啃的骨头。
王志强在建设厅熬了快十年,眼看就要到点了,却始终被张承安压了一头。
论资历,他不比张承安差。
论能力,他自认不输任何人。
可他缺一个机会,一个像李建成那样,能一言九鼎的靠山。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秘书敲门进来。
“王厅,这里有您一封信,没有寄件人地址。”
王志强接过一个平平无奇的牛皮信封,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A4纸,上面打印着几行没有温度的宋体字。
“张厅长最近和邻省的几位老板走得很近。”
“城南的地,怕是要换主人了。”
“李市长那边,还蒙在鼓里。”
没有威胁,没有诉求。
只是几句轻飘飘的陈述。
王志强把那张纸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然后,他走到碎纸机旁,将信纸和信封一起,碾成了碎片。
他回到座位上,重新拿起那份规划草案。
这次,他看得格外仔细。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呼吸声。
另一边。
李青云挂断了一个从公共电话亭打出去的电话。
他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御龙府。
皇帝包厢里,他一个人,点了一桌子菜。
他吃得很慢。
他在等。
等一枚棋子,落到它该在的位置。
傍晚。
李建成的电话打了过来。
“青云,你今天去哪了。”
“爸,我在御龙府吃饭呢。”李青云的回答懒洋洋的,一如从前。
“混账,就知道吃。”
李建成骂了一句,却没有真的生气。
“爸,有件事想请您帮个忙。”
“说。”
“明天上午,您能不能抽空,开个关于城南项目的协调会。”
李建成那边沉默了一下。
城南项目,一直是他亲自抓的重点工程,也是张承安的钱袋子。
“会上,您什么都不用做。”李青云继续说。
“就点名问问张承安,项目进度为什么这么慢。”
“问他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态度温和一点,就像是,关心下属那样。”
李建成在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出声。
他这个儿子,到底想干什么。
先是匿名信,现在又是协调会。
一明一暗,一推一拉。
这是在给张承安上套。
“爸,您放心,我不会给您惹麻烦。”李青云的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只是想看看,一条被主人怀疑的狗,到底会急成什么样。”
李建成挂了电话。
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忽然感觉,自己有些看不懂这个儿子了。
第二天上午,市政府三号会议室。
气氛,有些微妙。
发改,国土,建设,财政,几个相关部门的头头都到了。
张承安坐在李建成右手边的第一个位置,春风得意。
他刚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心情正好。
李建成端着茶杯,吹了吹浮沫,没有说话。
会议按部就班地进行。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个例行会议,马上就要结束的时候。
李建成放下了茶杯。
“城南那个项目,最近怎么样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会议室立刻安静下来。
他看向张承安。
“承安,你具体负责的,说说吧。”
张承安愣了一下,随即站起身,露出自信的笑容。
“市长您放心,一切都在计划中,进展非常顺利。”
“顺利?”李建成重复了一遍。
“我怎么听说,拆迁工作遇到了阻力,资金也迟迟没有完全到位。”
李建成的脸上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但他越是这样,张承安心里越是发毛。
“这,这是推进过程中的一点小问题,很快就能解决。”他开始冒汗了。
“小问题?”
李建成的手指,在桌上轻轻敲了一下。
“承安啊,你是跟我最久的。”
“做工作,要扎实,不能飘在上面。”
“这个项目,京城也很关注,要是出了纰漏,我不好交代,你,更不好交代。”
话,说得很轻。
但在场的都是人精。
谁都听出了那话语里的敲打和不满。
所有人的视线,若有若无地,都落在了张承安的身上。
张承安的背心,已经湿透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
李建成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警告自己?还是在怀疑什么。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坐在对面的王志强。
王志强正低着头看文件,什么都没听见。
可他越是这样,张承安的心里越是没底。
那封匿名信的内容,瞬间涌上心头。
难道,是王志强在背后搞鬼。
他跟邻省老板接触的事,被捅到李建成那里去了。
会议结束。
李建成第一个离开。
众人陆续散去。
好几个平日里跟张承安称兄道弟的官员,都刻意绕开了他。
只有王志强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厅,别往心里去,市长也是为了工作。”
他笑得一脸真诚。
张承安却觉得那笑容里,藏着一把刀。
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回了办公室。
砰。
他关上门,一拳砸在桌子上。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李建成今天的态度,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他不再完全信任自己了。
一旦失去李建成的庇护,他这些年得罪的那些人,会把他撕成碎片。
他必须自救。
张承安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走了几个来回。
他想到了自己藏起来的那本账本。
那是他最后的护身符。
但也是催命符。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动。
他需要钱,需要更多的钱,去打通别的关系,找一条新的退路。
他拿起电话,又放下。
不行,现在风声太紧,不能联系那些人。
烦躁,恐慌,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神经。
他需要一个地方发泄。
他想到了城西郊区的那家会所。
那个能让他暂时忘记一切烦恼的销金窟。
张承安拿起外套,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夜色中,他的车,朝着城西的方向,疾驰而去。
远处一栋高楼的顶层套房里。
李青云端着一杯红酒,站在落地窗前。
他看着那辆黑色的奥迪,汇入车流,消失在夜色里。
鱼儿,上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