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寄存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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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半的阳光,仿佛是从古老的沙漏中缓缓流淌下来的金屑,带着一种被秋日精心滤过的、慵懒而澄澈到极致的暖意。它不再像夏日那般炽烈霸道,而是变得温和、透亮,像一块巨大的、质地绝佳的琥珀,将整座城市、连同这所略显喧嚣的中学,都温柔地包裹其中。光线以一种精确计算过的、近乎艺术品的角度,斜斜地穿透高三(七)班窗户上那层薄薄的、带着雨渍干涸后留下的、如同抽象画般蜿蜒痕迹的灰尘,在略显陈旧但被值日生擦拭得异常光亮的深褐色课桌上,投下明明暗暗、摇曳生姿的光斑。这些光斑随着窗外微风拂过老槐树枝叶的轻微晃动而不断变幻形态,时而聚拢成一片晃动的金色池塘,时而碎裂成无数跳跃的钻石星尘,在桌面上、在摊开的书页间、在少年少女们低垂的眼睫上,演绎着一场无声而华丽的光影之舞。
空气里弥漫着多种气味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的、独属于校园教室的、令人怀念又微微窒息的气息。粉笔灰的微涩,如同干燥的粉尘,细细地悬浮在光束经过的路径里;印刷油墨的独特气息,新鲜而略带刺激性,主要来源于前排学霸们桌上刚刚发下来的、还带着机器余温的试卷;旧书本经年累月沉淀下的纸浆味,混合着墨香和无数指尖摩挲留下的微痕,形成一种沉稳的、带着知识厚重感的底调;以及少年少女们身上特有的、混合着淡淡汗味、被阳光烘焙过的蓬松味道和隐约洗衣粉香气的蓬勃生气。这些气味彼此渗透,难分彼此,构成了一种名为“高三”的、难以复制的嗅觉记忆。
讲台上,物理老师李正宏——一位年近五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仿佛每一根发丝都坚守着自己岗位、戴着金丝边眼镜的中年男人——正以他那标志性的、抑扬顿挫如同精密钟摆般稳定的嗓音,持续而有力地输出着关于电磁感应与楞次定律的知识点。他的声音不算洪亮,却极具穿透力,能在教室的喧嚣背景音中清晰地抵达每一个角落,包括最后一排。他的板书漂亮得如同印刷体,每一个公式、每一个字母、每一个图示都工整清晰,力道均匀,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严谨和属于理科的、冰冷的美感。那支白色粉笔在他手中,仿佛不是书写工具,而是一把雕刻真理的刻刀。
“……所以,感应电流的磁场,总要阻碍引起感应电流的磁通量的变化。这就是楞次定律的核心,记住,‘阻碍’不等于‘阻止’,它体现的是一种‘惯性’,是自然规律的一种‘惰性’表现,或者说,是一种‘温和的抗争’……”李老师用板擦的侧面,以一种富有节奏感的方式,轻轻敲打着黑板上被他用彩色粉笔重点圈出的“阻碍”二字,目光透过擦拭得锃亮的镜片,如同探照灯般缓缓扫视着台下五十六张青春而表情各异的脸庞。那目光中既有师长的威严,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这群即将奔赴人生重要战场的孩子们的审视与期待。
林深就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那个靠近后门和散发着淡淡消毒水与陈旧拖把气味清洁工具角的“专属座位”。这个位置,堪称教室里的“VIP观景台”,视野极佳,足以将整个教室的众生相一览无遗。前排的学霸们,如学习委员苏晚晴、班长陈涛等人,脊背挺得如同沙漠中渴望水源的白杨,脖颈微微前倾,形成一个专注的弧度,紧紧追随着李老师在讲台上移动的身影,眼神里闪烁着求知若渴的、近乎虔诚的光芒。他们的笔尖在笔记本或试卷的空白处飞速移动,发出细密而急促的“沙沙”声,这声音连成一片,仿佛春蚕啃食桑叶,又像是在奋力编织着通往名牌大学的、看似锦绣实则充满荆棘的前程。
中间地带的同学们则形态各异,构成了教室的主力军和浮世绘:有强打精神却终究抵抗不住午后暖阳与知识催眠双重攻击,脑袋如同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与周公进行着拉锯战的“钓鱼者”;有看似认真听讲,实则眼神放空,瞳孔深处映不出黑板上的公式,早已神游太虚,思绪不知飘往何方的“灵魂出窍者”;更有胆大心细者,将课本或摊开的试卷立起,构筑起一道看似坚固的“马奇诺防线”,在下方开辟出隐秘的“第二战场”,或沉浸于武侠小说世界里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江湖,或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舞,于瞬息万变的虚拟峡谷中激战正酣,表情随着游戏局势而变幻不定。
而林深,属于后者的一种更安静、更内化的变体。他的课桌上,摊开的物理选修3-2课本崭新得像是刚从书店仓库里取出,除了扉页上那个用黑色中性笔潦草写就、带着点不羁意味的名字“林深”,内里页面洁白如雪,几乎找不到任何笔记、划线甚至折角的痕迹。旁边放着一本同样空荡荡的硬壳笔记本,深蓝色的封面积了些许灰尘,唯一的一支黑色中性笔,笔帽还好好地盖着,安静地躺在笔记本旁边,显得异常安分,与主人们那躁动不安的、仿佛随时准备在试卷上厮杀的灵魂形成鲜明对比。与周围同学桌面上那堆积如山、几乎要将人淹没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王后雄学案》、《天利三十八套》以及各式颜色各异、打着鲜红分数烙印的试卷相比,他的桌面整洁得有些过分,也因而在这种特定的、以“知识囤积量”为荣的环境下,显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落寞与刺眼,仿佛一片喧嚣热带雨林中突兀存在的一块寂静沙漠。
李老师正在黑板上画着一个经典的导体棒在平行导轨上切割磁感线的示意图,粉笔与黑板摩擦发出“嗒嗒”的清脆声响,线条流畅精准,标注清晰有力,如同机械绘图。林深的眼睛虽然望着黑板的方向,但瞳孔的焦距却早已涣散,越过了那些白色的线条和符号,落在了更遥远、更虚无的某处。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在落满跳跃光斑的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杂乱无章,仿佛在弹奏一首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充满迷茫与躁动的乐章。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全然不是法拉第如何在实验室里发现电磁感应的激动瞬间,或是楞次定律那严谨而冰冷的数学表述,而是昨天深夜,万籁俱寂之时,他蜷在自家狭小阳台那张堆满杂物的旧书桌前,就着一盏散发着昏黄光晕的老式台灯,试图修复那台母亲极为珍视的、总是发出“刺啦刺啦”恼人杂音的德生牌旧收音机时的情景。
那些被他小心翼翼拆解下来的零件,此刻仿佛就漂浮在他的眼前:泛着暗哑金属光泽的磁棒线圈,缠绕着细如发丝的漆包线;小巧玲珑、转动起来带有细微而顺滑阻尼感的密封可变电容;还有那几个被他用家里传下来的、指针反应略显迟钝的老式MF47型万用表,仔细测量过β值(电流放大系数)、引脚因岁月侵蚀而氧化发黑的三极管……它们冰冷、沉默,静静地躺在铺着白色软布的桌面上,像一群等待被唤醒的、沉睡的精灵。
这些拥有具体形态、明确物理功能、可以通过逻辑和工具追溯故障路径的实体,比黑板上这些抽象的公式、定律和需要依靠想象力判断的方向,更能剧烈地触动他大脑中某根兴奋的神经。他几乎能凭借一种近乎直觉的“内视”,“看到”电流如同涓涓细流,如何在那些蜿蜒盘绕的铜线中穿梭奔腾,遇到电阻如同溪流中的岩石般激起“热量”;能“感觉”到无形的磁场在环形磁棒周围无声地扩张与收缩,形成一种力场的、精妙绝伦的舞蹈;能“理解”电容如何像微小的水库般充放电,三极管如何像一个忠诚的阀门控制着电流的放大。这种建立在触觉、视觉观察、逻辑推演和动手实践基础上的“理解”,充满了探索的乐趣和解决问题的成就感,与考试卷上那些需要死记硬背定义、生搬硬套公式、小心规避出题人陷阱的题目,仿佛来自两个截然不同、互不相通的世界。一个是鲜活、可触摸、充满创造与修复乐趣的工程世界;另一个则是抽象、符号化、以标准答案和分数为唯一导向的应试世界。他本能地亲近前者,而对后者感到疏离甚至排斥。
“所以,这道题的关键,在于先判断清楚磁通量是增大还是减小,从而确定感应电流的磁场方向,再运用安培定则(右手螺旋定则)判断感应电流的具体方向……”李老师用粉笔重点圈出了电路图中的导体棒AB,目光如同精准的雷达般再次扫过全班,带着审视与期待,“谁来回答一下,根据已知条件,在这个瞬间,AB导体棒中的感应电流方向是A到B,还是B到A?”
教室里陷入了一片短暂的、近乎凝滞的寂静。这是一个需要清晰逻辑链条、稍微绕点弯子的题目,对于基础不牢或者思路不清的学生来说,很容易在“左手定则”和“右手定则”的混淆中,或者在磁通量变化趋势的判断上掉入陷阱。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紧张感,仿佛能听到思维齿轮高速转动时发出的无声摩擦。
林深几乎能“嗅到”前排那几个顶尖学霸大脑高速运转时散发出的无形“热量”和脑电波。他的同桌,也是他从穿开裆裤时就混在一起的死党王小胖(大名王庞,因其圆润的体型和乐观的性格而得此雅号),正用竖起的物理课本做着最后的、徒劳的掩护,脑袋一点一点地,与周公进行着今天下午的第三次友好会晤,圆润的脸上表情安详满足,嘴角甚至挂着一丝亮晶晶的、即将决堤的可疑痕迹,偶尔还会发出极轻微的、满足的咂嘴声。
就在这时,林深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像被某种无形的、温柔的丝线牵引着,越过大半个教室密密麻麻的、高低错落的后脑勺,掠过那些蓝白校服构成的背景,精准地、却又带着几分怯然地,落在了前排靠窗的那个座位上。
苏晚晴。
即使是穿着和其他人一样的、蓝白相间、款式宽松毫无美感可言、旨在模糊性别特征的校服,她也像是一株误入喧嚣凡间的空谷幽兰,自带一种宁静而皎洁的、仿佛能吸收周围噪音的气场。秋日午后的阳光仿佛格外偏爱她,以一种近乎温柔的姿态,柔和地勾勒出她扎着简单马尾辫的流畅线条和一段白皙纤细、如同天鹅颈项般的脖颈。几缕不听话的、略带棕色的柔软碎发,垂在她的耳侧和颈后,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她的坐姿永远那么端正挺拔,肩背自然打开,带着一种天生的优雅与严格的自律,仿佛无论周遭环境如何,她都能为自己构筑一个井然有序的小世界。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凝望着黑板,露出的半边侧脸线条精致柔和,鼻梁挺翘,唇瓣轻抿,唇色是自然的粉润,神情专注而沉静,长而密的睫毛偶尔眨动一下,仿佛在消化吸收着那些抽象的物理概念,周遭的一切喧嚣、打盹、走神都与她无关,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她是七班的学习委员,更是全校师生公认的女神兼学神。成绩常年稳居年级前三,各种学科竞赛奖状拿到手软,待人接物总是温和有礼,嘴角常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但这笑容背后,却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源于优秀和内在骄傲的、令人不敢轻易靠近与亵渎的距离感。对于林深这样的、习惯了在“后排生物圈”活动、习惯了被老师忽略、被成绩单定义的学生来说,苏晚晴就像是悬挂在深邃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月亮,清辉洒地,可以仰望,可以欣赏,是青春懵懂期一个美好而模糊的幻梦,却从未想过,也深知几乎不可能靠近。他们之间,隔着的不仅是几排桌椅的物理距离,更是一道无形的、由成绩、排名、未来前途以及世俗眼光共同构筑的、名为“现实”的鸿沟。她是即将展翅翱翔于九天的凤凰,而他,大抵只是一只安于在低矮灌木丛中蹦跶的、平凡的麻雀。
似乎感受到了身后那道长久停留、未曾移开的、带着复杂情绪的目光,苏晚晴忽然毫无征兆地、极其自然地,轻轻回过头来。她的动作幅度很小,并不突兀,仿佛只是听课累了,想要活动一下脖颈,目光随之自然地扫过后方。
她的目光,不像烈阳般灼热刺眼,也不似寒冰般冷冽逼人,更像是一阵拂过山间清晨薄雾的、清冽而柔和的风,平静,通透,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然。这阵风掠过嘈杂的教室,掠过无数或认真、或困倦、或走神的脸庞,不经意间,与林深未来得及躲闪的、带着些许茫然、怔忡以及被突然抓包后一丝慌乱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轻轻地交汇。
那一瞬间,林深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攥了一下,不重,却让他的呼吸为之一滞,血液似乎微微加快了流速,涌向脸颊和耳根。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狼狈地慌忙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假装全神贯注地研究着课本上那个自己之前无聊时画得歪歪扭扭、如同抽象艺术品的变压器符号,只觉得耳根处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仿佛被投入了火炭。他甚至不确定苏晚晴是否真的清晰地看到了他,还是仅仅是一次无意识的、扫过整个后方区域的视线巡游?那目光中是否带着一丝对后排这个“陌生”同学的好奇?一丝对他为何盯着自己看的疑问?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绪的偶然一瞥,如同阳光无意间照亮了一片树叶?
等他再鼓起勇气,用眼角的余光,像做贼一般飞快地瞥向前方时,苏晚晴已经转回了头,只留给他一个恬静、挺拔而疏离的背影,柔顺的马尾辫安静地垂在肩后,几缕阳光在她发梢跳跃,仿佛刚才那短暂得如同幻觉般的、却在他心中激起涟漪的交汇,从未发生过。一切又回到了原样,她是遥不可及的优等生,他是沉寂在角落的透明人。
“王小胖!”李老师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带着明显的不悦,如同一声惊雷,猝然打破了教室里微妙的寂静和林深内心尚未平息的波澜,“这个问题你来回答!”
沉浸在美梦中的王小胖被这声点名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嘴角那丝险些决堤的口水终于不堪重负,滴落在他摊开的物理课本上,晕开一小团深色的湿痕。他茫然地站了起来,胖乎乎的身体显得有些笨拙,宽大的校服更衬得他圆润,他瞪着一双尚且带着浓重睡意的、无辜又迷茫的大眼睛,看着黑板上那些对他而言如同外星密码般的符号和图形,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几个无意义的、干涩的“呃……啊……”音节,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胖脸憋得微微发红。
“又在睡觉?”李老师皱紧了眉头,川字纹深刻在额间,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站着听!好好清醒一下!看看你这物理成绩,再不抓紧,高考怎么办?”
王小胖苦着脸,像一只受了委屈的胖企鹅,耷拉着脑袋,偷偷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林深,投来一个混合着求助、抱怨“你怎么不早点叫醒我”和自认倒霉的复杂眼神。林深爱莫能助地朝他微微撇了撇嘴,用极低的气声和几乎看不到的唇形,试图提醒道:“楞次定律……阻碍变化……右手……”
王小胖显然没能成功接收并解码这条加密信息,或者说,即使接收到了,他沉睡初醒的大脑也无法立刻处理这些陌生的词汇,依旧一脸懵懂,眼神里充满了“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哲学拷问,以及对于为什么要打断他美梦的深深不解。
李老师失望地摇了摇头,目光在教室里继续逡巡,如同雷达扫描着潜在的目标,寻找下一个能够挽回课堂气氛的提问对象。最终,这目光越过中间区域那些或躲避或期待的眼神,落在了后排,精准地定格在刚刚与苏晚晴有过短暂“对视”、此刻正试图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几乎要与身后墙壁融为一体的林深身上。
“林深。”李老师点了他的名字,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的喜怒,只是一种例行公事般的、带着些许试探意味的提问,“你来说说看。导体棒AB中的感应电流方向。”
林深的心脏又是猛地一跳,比刚才更加剧烈,仿佛要挣脱胸腔的束缚。他愣了一下,感受到全班的目光——包括前排那些学霸带着些许好奇和审视的目光,中间区域同学们带着看热闹心态和“幸好不是我”的庆幸目光,以及后排难兄难弟们带着同情和一丝幸灾乐祸的目光——如同无数盏聚光灯般,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让他无所遁形。他甚至能敏锐地、几乎是幻觉般地感觉到,前排那个靠窗的身影,似乎也再次不易察觉地微微侧了侧身,用眼角的余光,静静地、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关注着这边的事态发展。这无声的关注,比所有明处的目光都更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要为自己注入一些勇气,慢慢站起身。膝盖因为久坐而有些发软。目光重新投向黑板上的那个示意图。图形并不算复杂,一个U形闭合金属导轨置于垂直纸面向里的匀强磁场中,一根导体棒AB正以速度v向右匀速运动。问题是求在图示这一瞬间,导体棒AB中产生的感应电流方向。
如果是平时,按照他一贯的、在课堂上赖以生存的“低调策略”,他大概率会像王小胖一样,选择沉默地站着,微微低下头,避开老师的目光,承受这短暂的尴尬和来自四面八方的、或许并无恶意却足以让人不适的目光洗礼,然后在心里默默倒数,等待着老师失去耐心叫下一个“幸运儿”,或者直接公布答案。他不会,也懒得去调动那些被他刻意尘封、几乎处于休眠状态的脑细胞进行思考。反正,他是“林深”,是老师眼中坐在最后一排、成绩平平、注定与重点大学无缘、只需维持基本课堂纪律就好的“透明人”之一。他早已习惯了这种标签,甚至某种程度上接受了它。
但今天,或许是因为刚才与苏晚晴那短暂却扰人心弦的、如同石子投入心湖的“对视”,激发了一点青春期男生那可笑而又强烈的、不愿在特定对象面前表现得太过不堪的自尊心;或许是因为内心深处对昨晚那些收音机零件残存的一点兴奋与专注,尚未完全消退,让他的思维处于一种相对活跃的状态;又或许,仅仅是厌倦了这种日复一日的、被标签化的“透明”状态,一股莫名的、微弱的、想要证明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的反抗意识,如同蛰伏的种子,悄然破土而出。他不想在苏晚晴可能投来的、哪怕只是无意的一瞥中,表现得太过狼狈,太过……一无是处。这种念头幼稚而冲动,却在此刻无比真实。
他盯着那个图,脑海里不再是一片空白或充斥着杂念。右手定则?磁感线穿过手心,拇指指向运动方向,四指……不对,他迅速意识到,这是判断通电导体在磁场中受力方向的左手定则(电动机原理)。判断感应电流方向,应该用……是了,是右手定则(发电机原理),或者更根本的,是运用楞次定律配合安培定则进行逻辑推导。他脑子里有些乱,那些平日里被刻意忽略、束之高阁的知识点,此刻像是散落在仓库角落里的珍珠,蒙着厚厚的灰尘,需要他快速地找到那根能将其串联起来的、名为“逻辑”的线。
“磁通量……”他低声开口,声音因为久未在课堂上发言而带着一丝干涩和不确定,声带振动显得有些陌生,但在骤然安静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甚至能听到回声,“导体棒AB向右运动……导致……导致闭合回路abcd的面积……在不断增大……”
他的语速很慢,带着明显的迟疑和试探,像是在黑暗的、布满蛛网的迷宫中小心翼翼地摸索前行,每一个词都仿佛经过权衡。不少同学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或“看他能说出什么”的表情,等着看他卡壳或者说出错误答案,这是课堂提问时常有的众生相。王小胖在一旁更是挤眉弄眼,试图用丰富的面部表情传递某种精神上的支持(或者纯粹是觉得这场面很有趣,以及为有人分担火力而感到高兴)。
“……所以,穿过整个闭合回路的磁通量……是在增加的。”他继续说着,思路在语言的组织中,在将内部思考外化的过程中,逐渐变得清晰了一些,仿佛迷雾被拨开了一角。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那个闭合回路的形状,像是在虚拟的黑板上描摹。“那么,根据楞次定律……感应电流所产生的磁场,其方向,必须要阻碍这个磁通量的增加……”
他的声音渐渐稳定下来,褪去了最初的干涩,逻辑的链条开始一环一环地在他脑海中清晰地扣上。他甚至能凭借一种奇异的、源于对物理世界某种本质规律信任的想象,“看到”那个虚拟的、由感应电流产生的磁场,像一圈圈逆向扩散的、无形的涟漪,努力地抵抗、削弱着原磁场(垂直纸面向里)的增强趋势。这种内在的图景,帮助他巩固了判断。
“……既然原磁场的方向是垂直纸面向里……那么,为了阻碍磁通量的增加,感应电流的磁场方向,就应该与原磁场方向相反……是垂直纸面向外的。”
关键的、也是最容易出错的一步判断已经做出,剩下的就是最后的、相对简单的推导。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心中再次确认自己的推理链条有无漏洞,然后伸出了右手,做出了一个经典的右手螺旋手势,拇指与四指垂直。
“再根据安培定则……哦,就是右手螺旋定则,”他特意解释了一句,仿佛是为了让自己更确信,也像是为了向老师和同学表明他清楚这两个名称的关联,“让四指弯曲的方向指向感应电流的磁场方向,即垂直纸面向外……那么,拇指所指的方向,就是……就是导体棒中感应电流的方向。”
他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示意图中的导体棒AB上,沿着虚拟的电流路径走了一遍,最终做出了判断:“所以,导体棒AB中的感应电流方向,应该是……从B流向A。”
他说完了最后一个字,教室里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持续了大约两三秒钟。这安静不同于之前等待回答时的寂静,更像是一种小小的意外和短暂的审视。似乎有些同学在重新评估这个坐在后排、平时悄无声息的男生。连窗外的鸟鸣和远处操场上体育课的口号声,在这片刻都显得格外清晰。
李老师脸上闪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惊讶,快得如同蜻蜓点水。这道题对于基础扎实、思维清晰的学生来说不算难题,但对于那些处于中下游、尤其是像林深这样平时表现沉寂、作业时常敷衍、考试成绩徘徊在及格线边缘的学生来说,确实容易在几个相似定则的概念切换和磁通量变化趋势的判断中绕晕,需要比较清晰的逻辑思维链条。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物理成绩并不起眼,上课大多时间眼神飘忽、明显不在状态,似乎对这门学科缺乏兴趣的林深,竟然能条理相对清晰、步骤完整地把整个分析和推导过程呈现出来,而且最终的结论是正确的。
“嗯。”李老师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些许,但依旧带着师长的威严和惯有的严谨,“思路是对的,分析过程也基本清晰,答案正确。坐下吧。”
林深依言坐下,心里并没有涌起多少被认可、被表扬的喜悦,反而有种“任务完成、警报解除”的松了口气的感觉。如同一个完成了一次即兴表演的演员,迅速退回到自己的阴影里。目光撤离黑板,重新落回自己干净得过分的桌面。
然而,李老师的话并没有结束,他习惯性地补充了一句,带着一丝对正确思路的勉励,也带着一丝防止学生因此骄傲的敲打:“不过,林深啊,以后上课还是要更加集中精力听讲。光靠这点小聪明和临场发挥是远远不够的,物理这门学科,基础必须打得扎扎实实,公式定理要吃透,大量的练习必不可少。高考场上,可没有那么多侥幸,考验的是硬实力和熟练度。”
典型的“先扬后抑”式教师评价语,旨在平衡鼓励与警示,防止学生因偶尔的正确而滋生不该有的骄傲情绪,尤其对象是林深这样的学生。
林深默默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表示接受,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桌面,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物理书光滑的封面。他能感觉到周围几个同学投来的、带着些许诧异和重新评估意味的目光,王小胖更是偷偷在桌下对他比划了一个夸张的、表示“牛逼”的大拇指手势,圆脸上满是与有荣焉的兴奋。
但他此刻更在意的,是前排那个靠窗的身影。在他回答完毕、坐下之后,他似乎用眼角的余光,极其敏锐地捕捉到,苏晚晴的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乎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那回过头来的动作有一个几乎难以分辨的、短暂的、微乎其微的停顿,然后才完全地、恢复了她那一贯的、无可挑剔的恬静坐姿。那细微到极致的、近乎幻觉的动作,像一根轻柔的羽毛,不着痕迹地轻轻搔过他的心尖,留下一种微痒而难以言喻的、混合着些许满足和更多怅惘的触动。这触动,若有若无,却远比李老师那句“答案正确”和周围同学的目光,更让他在意,更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
这个小插曲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激起一圈涟漪后很快平息,课堂继续按部就班地进行,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李老师开始讲解下一道融合了能量守恒和电磁感应的综合大题,涉及焦耳热、安培力做功和动能定理,难度明显提升,板书变得更加密集。林深刚刚因为解题而被短暂调动起来的那点精神,又迅速地消散了,如同退潮的海水。他重新变回了那个神游天外、与课堂主流节奏脱节、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的少年。黑板上那些复杂的公式和推导过程,再次变成了遥远而模糊的背景噪音。
他的手下意识地伸进课桌抽屉里,在几本随意塞放的、封面卷边的教科书下面,摸到了那个被他拆开又勉强组装回去、却依旧没能彻底解决杂音问题的德生收音机冰凉的金属后盖。那粗糙的塑料接缝、细小的螺丝孔以及内部元件凸起的、熟悉的轮廓,从指尖传来一种令人安心的、实实在在的触感。他用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些凹凸不平,思绪再次挣脱了教室的束缚,轻盈地飞向了那个位于城市边缘、充满了年代感和杂乱生命力的旧货市场。
那恼人的“刺啦”声,到底根源在哪里?是中周变压器(中频变压器)内部那个小小的、被称为“槽路电容”的云母或瓷介电容,因为年代久远而老化失效,容量发生了变化?还是某个负责放大的三极管,其β值(电流放大系数)随着使用年限和温度变化发生了漂移,偏离了正常的工作范围?或者是印刷电路板上,某处细小的铜箔导线,因为多次焊接或潮湿环境,产生了肉眼难以发现的、若隐若现的“裂纹”,导致接触不良?旧货市场那个总是坐在角落里、叼着一个油光发亮的旧烟斗、面前摊着一堆看似破铜烂铁却偶尔能淘到宝贝的老孙头那里,或许能找到同型号的替换中周或者老式的、玻璃封装的锗三极管?他依稀记得上次去瞎逛的时候,好像在一个落满灰尘、装着各种杂项元件的纸箱角落里,看到过一些用发黄的油纸小心翼翼包着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无线电元件,上面还有模糊的、褪色的型号标签……
他的思绪,彻底地、义无反顾地飞向了那个与整洁明亮教室截然不同的世界。那里空气中常年弥漫着金属锈蚀的独特腥气、旧书报受潮后散发出的霉味、老旧木器散发出的腐朽与沧桑气息,以及各种难以名状的、来自不同时代、不同物品混杂在一起的、浓烈而复杂的“时间味道”。相比于教室里弥漫的、关乎未来前途、分数排名、激烈竞争的无形紧张、焦虑甚至有些压抑的氛围,那个杂乱无章、充满了被快速发展的电子时代所淘汰的“废品”的市场,反而让他感到一种奇异的放松和自在。在那里,他不用去考虑令人头疼的考试成绩和排名,不用去思索渺茫未知的未来出路,不需要在意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只需要专注于那些沉默的、承载着过往技术印记的零件,运用自己的观察力、知识储备和灵巧的双手,去理解它们曾经的功用,诊断它们的“病症”,尝试修复它们,让它们重新发出声音、亮起灯光,重新“活”过来。这种纯粹的、基于动手操作、逻辑推理和解决问题过程的、能够即时获得反馈(成功或失败)的快乐,是他在当下的课堂和永无止境的题海中,很少能够体验到的珍贵时刻。那是属于他的、小小的、不被多数人理解的成就感和避风港。
“叮铃铃——”
下课铃声终于清脆而急促地响起,如同一道期待已久的赦令,骤然打破了教室里持续了近四十五分钟的、混合着讲授声、笔记声和无声思考的沉闷空气,也打断了林深的遐思。
李老师意犹未尽地收住关于能量转化效率的话头,快速地在黑板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空白处,写下最后一道综合题的几个关键解题要点和公式,然后布置了配套练习册上相应页面的作业,强调明天上课要检查,这才收拾起教案和课本,在一片参差不齐、带着解脱意味的“老师再见”声中,步履稳健地走出了教室。
瞬间,教室里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的平静水面,轰然炸开了锅。积蓄了许久的青春活力与躁动,以最直接、最喧闹的形式爆发出来。聊天的声浪陡然升高了数个分贝,汇成一片嗡嗡的混响;桌椅板凳摩擦地面发出刺耳而连续的声响;迫不及待冲向厕所解决生理需求的脚步声急促而杂乱;抓紧这宝贵十分钟补觉者,几乎在老师身影消失的瞬间就“啪”地一声趴倒在桌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还有几个精力永远过剩的男生,立刻在狭窄的过道里追逐打闹起来,嬉笑叫嚷声不绝于耳……整个空间充满了鲜活而混乱的生命力。
“我靠!深哥,可以啊!今天真是刮目相看,士别三日当挖目相看!”王小胖瞬间“满血复活”,仿佛刚才站着打盹、被批评的不是他本人。他一把用力地搂住林深的脖子,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了过来,圆脸上堆满了兴奋和调侃的笑容,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连楞次定律这种玄学你都能整得明明白白?还说得头头是道!刚才老李看你那眼神,啧啧,跟突然发现自家后院一直荒着的地里居然埋着传国玉玺似的!差点就老怀大慰了!”
林深被他勒得有些喘不过气,脸颊被迫贴在王小胖那软乎乎、带着体温的胳膊上,费力地把那条沉甸甸的、如同铁箍般的胳膊从自己脖子上掰开,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整理了一下被弄皱的衣领:“少在这儿胡说八道,满嘴跑火车。蒙的,瞎猫碰上死耗子,凑巧而已。”
“蒙能蒙这么准?步骤还说得一套一套的?连‘阻碍变化’、‘右手螺旋’都整出来了?”王小胖显然不信,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你骗鬼呢”的犀利光芒,他凑得更近了,几乎要贴到林深脸上,压低声音,带着一副“我早已看穿一切”的狡黠表情,“老实交代,是不是昨晚通宵偷偷用功了?悬梁刺股?想把物理成绩搞上去,一鸣惊人?不够意思啊深哥,说好了一起当咸鱼,你却偷偷买了锅想翻身?想卷死兄弟我是不是?说好的兄弟一生一起走,谁先进步谁是狗呢?”
“我用功个屁。”林深懒得跟他多扯,这家伙的想象力总是异常丰富。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收音机后盖,在他面前晃了晃,金属表面在灯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泽,“我昨晚在搞这个,搞到快一点,拆了装,装了拆,万用表都快被我折腾没电了,哪有时间看物理书。那些定律,还不是平时耳濡目染,被迫听进去了一点。”
“唉,又是你这些破铜烂铁。”王小胖撇撇嘴,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发自内心的嫌弃,仿佛看到的不是什么精密器件,而是一堆真正的垃圾,“我说深哥,有这功夫,你不如跟我开两把黑?放松一下多好!新赛季了,我卡在黄金段位上不去,就指望你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前王者带我飞了!你那手瞎子打野,啧啧,那意识,那操作,那回旋踢,埋没了多可惜!用在修这老古董上,真是暴殄天物!”
林深摇了摇头,语气没什么起伏,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淡然:“没兴趣。游戏玩多了也就那样,虚拟的胜负,没啥意思。下午放学我打算去趟旧货市场,看看能不能淘到匹配的零件,把这收音机彻底修好。那‘刺啦’声听着太难受了。”
“又去那个鸟不拉屎、到处是灰、一股霉味的地方?”王小胖夸张地皱起了眉头,五官几乎挤成了一团,仿佛林深要去的是什么龙潭虎穴或者生化危机现场,“我说,那里除了几个蹲在角落里打盹的老头老太太,还有啥?你能淘到啥宝贝?都是些被时代淘汰的破烂儿!行吧行吧,学霸的世界我不懂,你这技术宅的世界,我更是理解不了。”他无奈地耸耸肩,仿佛在感叹挚友误入歧途,随即又热情地问道,变脸速度极快:“那我去小卖部买点吃的,肚子饿扁了,给你带瓶肥宅快乐水?冰镇的!透心凉,心飞扬!”
“谢了,真不用。”林深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颈和四肢,骨骼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响。他将那本崭新的物理书和空荡荡的笔记本,随意地塞进那个洗得有些发白、边角甚至起了毛边、印着模糊不清动漫图案的帆布书包里。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台拆开了后盖、露出内部元件的德生收音机,也用一块软布包好,放入了书包的夹层,避免碰撞。
他的目光,再次不受控制地、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留恋与怅惘,投向靠窗的位置。
苏晚晴并没有像大多数同学一样立刻离开座位融入喧闹。她正微微侧着身子,和她的同桌——一个戴着黑框眼镜、同样成绩优异、气质沉静的女生——轻声讨论着刚才课上最后那道能量守恒与电磁感应综合题的另一种解法,似乎对某种细节有不同见解。阳光透过窗户,在她低垂的、专注的眼睫上跳跃,映出一小片扇形的、柔和的阴影,仿佛蝴蝶栖息停留。她的手指白皙而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握着一支浅蓝色的、设计简约的百乐牌水笔,笔尖在摊开的草稿纸上轻轻点着,偶尔写下几个简洁的公式或画出简单的物理情境示意图,神情一如既往的认真而专注,微微蹙起的眉头显示出她正在深入思考,仿佛周围的喧嚣、嬉闹、食物的香气都与她隔着一层无形的、由求知欲构筑的屏障。
那是一个秩序井然、逻辑清晰、围绕着知识的探索与卓越标准的达成而运转的世界。一个离他林深的日常生活、兴趣爱好、以及被定义的“位置”都非常遥远的世界。她是那个世界的居民,而他,只是偶尔在边界张望的过客。
林深默默地收回目光,仿佛怕惊扰了那份专注,也像是不愿再直面那无形的距离。他拉上书包拉链,将那个装着破收音机和寥寥几本书的旧帆布包背在肩上,重量很轻,却仿佛承载着他此刻全部的心事。他拍了拍王小胖肉乎乎、结实的肩膀:“走了。”
他独自一人,背着那个略显空荡的旧帆布包,走出教室后门,将身后的喧嚣、活力、食物的香味,以及那个如同明月般耀眼而遥远、却又深深印刻在他青春记忆里的身影,一同关在了门内。走廊里人声鼎沸,充满了放学后的轻松与躁动,同学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讨论着晚上的计划、最新的娱乐八卦、难解的习题,或者彼此调侃打闹。他微微低着头,逆着主要流向楼梯口的人流,身影在走廊墙壁上被窗外光线拉得忽长忽短,显得有些孤单,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朝着自己目标前进的坚定。
对于其他绝大多数高三学生来说,放学后的这个下午,或许是奔赴各个收费不菲的补习班继续鏖战,或许是回到家中在堆积如山的题海中徜徉挣扎,或许是抓紧时间进行体育运动放松身心,但所有活动的核心,依然紧紧围绕着“高考”这个悬于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运转。但对他林深而言,这个下午,只关乎一台老旧收音机能否重获新声的执念,和一个在布满灰尘与时光印记的旧货市场里,寻找那可能存在的、微小的、替代零件的、在旁人看来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的目标。这是他的选择,他的“正事”。
他双手插在校服外套那有些磨损的口袋里,指尖触碰到里面一枚冰冷的、可能是从某块废弃电路板上拆下来的、型号特殊的螺丝。那坚硬的、具体的触感,让他感到一丝安心。他并不知道,几个小时后,在那个堆满了被时代快速列车无情抛下的“破铜烂铁”的旧货市场深处,在一个不起眼的、散发着霉味和金属锈味的角落,他将遇到一个彻底颠覆他平凡人生轨迹、甚至可能在未来改变整个文明进程的“奇遇”。一个古朴的、带着神秘青铜光泽和未知纹理的罗盘,正静静地躺在某个积满灰尘的摊位上,等待着他的到来,等待着一场不期而至的雷雨,等待着将一个名为“火种”的、宏大而沉重的使命,如同宿命般,交付到这个看似普通、却拥有着独特内心世界和灵巧双手的少年手中。
此刻的他,只是一个沉浸在自己那个由电路、元件、焊锡丝和维修工具构成的微小世界里、试图修复一件承载着母亲情感记忆的旧物的普通高三少年。他行走在秋日午后明媚而略带伤感意味的阳光里,行走在熙熙攘攘却无人真正理解他的归家学子人流中,行走在属于他的、被大多数人定义为“最后一排”的独特风景之中,对即将到来的、翻天覆地的命运转折,一无所知。他的脚步不疾不徐,走向那个与高考无关,却与他内心相连的、布满灰尘的“宝藏”之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