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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2章

5

“我出来了,女儿。”

短短六个字,看得我毛骨悚然。

女儿?谁?是谁在叫我?是恶作剧吗?

可这语气,这称呼,都让我感到一种莫名的,发自骨髓的寒意。

我把信纸撕得粉碎,扔进垃圾桶,却无法把那份不安从心里抹去。

接下来的几天,我过得心神不宁,像一只惊弓之鸟。

我每天放学都绕远路回家,不敢在任何地方多做停留。

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那天是周末,妈妈心情很好,哼着歌在厨房里给我做糖醋排骨。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一切都美好得像一场不真实的梦。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小孽,去开门,可能是邻居王阿姨。”妈妈在厨房里喊道。

我擦了擦手,走过去开门。

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再次升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

门外,站着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他身材高大,穿着一件不合身的廉价夹克,头发乱糟糟的,眼睛里是一种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阴鸷和戾气。

可最让我恐惧的是,他的眉眼之间,竟和我,有几分该死的相似。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男人看到我,先是一愣。

随即,他脸上露出了一个贪婪又诡异的笑容,那笑容让我遍体生寒。

“你就是小孽吧?都长这么大了。”他的声音沙哑难听,像砂纸在摩擦。

我吓得连连后退,想要关门,可他的脚已经卡进了门缝。

“谁啊,小孽?”

妈妈端着一盘刚出锅的排骨,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她看到门口的男人,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您好,请问您找谁?”她客气地问。

男人的目光,像一条黏腻的毒蛇,从我身上,缓缓移到了我妈的脸上。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占有。

他越过我的肩膀,目光死死地、穿透时空般地盯着我妈,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

“我不找谁。”

他笑着,一步步走进屋里,旁若无人地打量着这个家。

最后,他的视线再次定格在我惊恐的脸上。

“我来找我女儿。”

我妈把我护在身后,警惕地盯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先生你认错人了!”她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尖锐,“这是我的女儿,她只有一个爸爸,他出差了!”

男人笑了,那笑声阴冷刺耳,充满了不屑和嘲弄。

“出差了?呵呵,真是个好听的借口。”

他慢条斯理地从那件肮脏的夹克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得已经泛黄的纸,缓缓展开。

“那你告诉我,你老公在出差的时候,你肚子里的这个孽种,又是怎么来的?”

他猛地将那张纸拍在客厅的茶几上,动作粗暴,发出“啪”的一声响。

我妈被吓得一哆嗦。

我和她,都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张纸。

标题上又黑又大的宋体字,刺痛了我的眼睛——《刑事案件判决书》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

男人欣赏着我们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愈发恶毒。

他伸出那根沾着黑泥的食指,重重地敲了敲那张纸的某一栏。

“沈月,你不是失忆了吗?来,我帮你好好回忆一下。”

他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带着地狱的硫磺味。

“十八年前,那个雨夜,在城西那片拆迁的废墟里,你还记得吗?”

6

我妈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她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惨白如纸。

她捂着头,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

“不……我不记得……你胡说……”

“我胡说?”男人大笑起来,他指着立案告知书上那个清晰的名字,一字一句地,像宣读一份死亡判决书:

“被告人张强,犯奸淫罪。”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是巨大的轰鸣声。

奸淫案……原来是……奸淫案……

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我妈那深入骨髓的恨,明白了外婆那句恶毒的“孽种”。

明白了我十八年来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究竟是为了什么。

我不是一个错误。

我是一个罪证。

男人没有放过我们,他最后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身上。

那眼神,充满了审视货物的鄙夷和一丝血缘上的残忍。

他指着我,对着已经快要站不住的妈妈,说出了那句将我们彻底打入地狱的话:

“看清楚,我,张伟,才是你女儿的亲爹。”

“不——!”

我妈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她抱着头,猛地蹲了下去,整个人缩成一团,像一只被踩碎了壳的蜗牛。

那些被她强行遗忘的,最肮脏、最恐怖的记忆,此刻正像决堤的洪水,冲垮了她用失忆筑起的脆弱堤坝。

“滚!你滚!啊——!”她疯狂地尖叫着,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张伟看着她崩溃的样子,脸上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摇大摆地走了,仿佛只是来拜访朋友一般。

门没有关,冷风灌了进来。

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而我的妈妈,那个几分钟前还对我温柔备至的妈妈,此刻正蜷缩在地上,陷入了一场巨大的记忆风暴。

她时而尖叫,时而呜咽,眼神涣散,嘴里反复念叨着:“不是的……滚开……别碰我……”

她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惊恐地看着我。

忽然,她像看到什么最可怕的东西一样,手脚并用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抵住冰冷的墙壁。

“别过来……你别过来!”她指着我,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你……你是谁?你是那个恶魔的孩子……滚!你给我滚开!”

刚刚还紧紧抓着我的那双手,此刻却在空中胡乱地挥舞,仿佛要驱赶什么脏东西。

那段偷来的温馨时光,在真相揭晓的这一刻,碎得连一片瓦砾都不剩。

剩下的,只有比十八年来任何时候都更深、更沉的绝望。

我不知道那天晚上是怎么过去的。

我只记得,我把妈妈从冰冷的地板上拖到床上,她却像触电一样把我甩开。

我给她盖上被子,她又惊恐地踢开。

7

她的记忆彻底混乱了。

她时而会陷入十八年前那个雨夜的恐惧,抱着被子瑟瑟发抖。

时而又会回到失忆后的状态,茫然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叫一声“小孽?”。

但更多的时候,她是清醒与混乱的结合体,她知道我是她的女儿,也知道我是那个恶魔的女儿。

这种认知,让她陷入了更深的痛苦。

“滚开!”她会突然对我大吼,拿起枕头朝我砸过来。

可下一秒,看到我被砸到,她又会流下眼泪,眼里闪过一丝不忍和痛苦,嘴里喃喃自语:

“我为什么要打你……”

我们不能再待在这个家里了,张伟随时都可能再来。

我收拾了东西,半拖半拽地,带着精神混乱的妈妈离开了那个承载了所有噩梦的家。

我在一个偏僻的城中村,租了一间最便宜的出租屋。

生活,真正变成了炼狱。

我白天要去上学,晚上回来要照顾她。

她不肯吃饭,我就跪在地上求她吃。

她半夜会跑出去,我就满世界地找她。

而张伟,像一个索命的幽灵,很快就找上了我们。

他堵在出租屋的巷子口,拦住放学回家的我。

“一个月五千块,不然,我就天天去陪你妈聊天,帮她好好巩固一下记忆。”他叼着烟,笑得一脸无赖。

五千块,对我来说是天文数字。

我开始疯狂地打工。

逃课去餐厅洗盘子,周末去发传单,晚上去大排档做服务员。

我把妈妈锁在出租屋里,每天回去,都能看到一片狼藉。

我把打工赚来的钱,皱巴巴地塞给张伟,只求他能离我们远一点。

可他贪得无厌,胃口越来越大。

一次,我实在凑不够钱,他把我推倒在墙上。

掐着我的脖子,恶狠狠地说:“小贱种,跟你妈一个德行!别给脸不要脸!再没钱,我就把你卖到窑子里!”

我拼命挣扎,换来的是他更用力的殴打。

我带着嘴角的伤回到家,妈妈正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看到我脸上的伤,她混乱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清明。

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伸出颤抖的手,想要触摸我的伤口,却又在半空中停住。

“疼吗?”她轻声问,声音嘶哑。

我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那天晚上,她难得地没有吵闹,安静地吃完了我带回来的饭。

我以为,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可我又错了。

张伟在又一次拿到钱后,并没有离开,反而跟着我,找到了我们住的地方。

他开始像苍蝇一样,时常出现在出租屋附近。

他不对我做什么,只是远远地看着。

那种阴毒的眼神,让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盯上的猎物,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窒息。

妈妈的情况,也因为他的出现,变得更糟了。她不敢出门,整日拉着窗帘,把自己关在黑暗里。

我感觉,我们母女俩,都被张伟困在了一个笼子里,等待着被他彻底吞噬。

8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一个暴雨的深夜落下。

那晚,电闪雷鸣,狂风卷着雨水,疯狂地敲打着出租屋那扇薄薄的窗户。

妈妈被雷声惊吓,缩在床角,抖得像一片风中的落叶。

我抱着她,像失忆时她对我做的那样,轻轻拍着她的背。

“妈,别怕,我在。”

她在我怀里,渐渐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踹门。

我心里一沉,一种极致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紧接着,是房东大婶惊恐的尖叫,和男人粗

暴的咒骂声。

是张伟!

我立刻关掉房间的灯,把妈妈往床底下推。

“妈,快躲起来!别出声!”

妈妈似乎也意识到了危险,她惊恐地瞪大眼睛,死死地抓住我的手,不肯松开。

楼梯上传来了沉重的,一步步逼近的脚步声。

“砰!砰!砰!”

我们那扇脆弱的木门,被他用脚一下一下地踹着,门框都在颤抖。

“沈月!开门!我知道你们在里面!老子今天拿你女儿抵债!”张伟在门外疯狂地咆哮。

“哗啦”一声,门锁被他踹坏了。

门被猛地推开,一个被雨水淋透的黑影,夹杂着一身酒气和戾气,堵在了门口。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瞬间照亮了他那张狰狞扭曲的脸。

妈妈在看到他脸的那一刻,瞳孔骤然收缩,发出一声短促的、被掐住喉咙般的悲鸣。

就是这张脸!

十八年前那个雨夜,就是这张脸,将她拖入了地狱!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恐惧,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猛地捅开了她记忆最深处那把尘封已久的大锁。

所有被遗忘的、被压抑的、被撕裂的细节,在这一刻,全部以最残忍的方式,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她想起了所有事。

想起了那场奸淫,想起了我的出生,想起了她是如何恨了我十八年,想起了她是如何把刀架在我脖子上……

新旧的创伤,失忆的幸福,混乱的恐惧,清醒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叠加在一起,彻底击垮了她。

“啊——!”

她发出一声比任何时候都要凄厉的尖叫,那声音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绝望。

张伟被她的尖叫激怒了,他狞笑着朝我们扑了过来。

“叫什么叫!今天,老子就让你好好回忆回忆,当年我是怎么对你的!”

他肮脏的手,伸向了我妈妈。

在这一瞬间,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

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保护她!

我猛地推开妈妈,顺手抄起床头柜上那把平时用来削苹果的水果刀,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张伟的腹部,狠狠地刺了过去。

“放开我妈妈!”

我声嘶力竭地吼道。

温热的、黏稠的液体,瞬间溅了我满手。

张伟发出一声闷哼,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插在他腹部的那把刀。

然后,他高大的身体,缓缓地,向后倒了下去。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只剩下窗外呼啸的狂风骤雨,和我还有妈妈,粗重的喘息声。

9

我被房东大婶喊来的警察带走了。

坐在冰冷的审讯室里,我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噩梦,终于结束了。

开庭那天,我见到了妈妈。

她瘦了很多,头发白了大半,但眼神,却不再是混乱和恐惧。

那是一种死寂之后的清明。

她作为最重要的证人,走上了证人席。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

她没有看我,而是看着法官,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的语调,开始叙述。

她叙述了十八年前那场强暴,叙述了她是如何发现自己怀孕,又是如何挣扎和绝望。

“我恨这个孩子。”她看着前方,仿佛在看一个虚空的存在,“我恨她身上流着那个恶魔的血,我恨她那张越来越像我的脸,那像是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有多脏,多失败。”

法庭里一片寂静。

“我虐待了她十八年。”她的话,像一把刀,剖开了自己,也剖开了我,“我用开水烫她,用皮带抽她,我把她当成一个发泄仇恨的工具。在她十八岁生日那天,我甚至想杀了她。”

旁听席上传来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

我坐在被告席上,眼泪无声地滑落。

“可是,”她的声音开始颤抖,她终于转过头,“可是,在我失忆的时候,在我把她当成我最爱的人和我的孩子时,她没有报复我,她没有揭穿我,她选择用一个又一个谎言,为我编织了一个幸福的梦。”

“在张伟回来,把我逼疯,甚至要再次伤害我的时候,是她,这个我恨了十八年的女儿,拿着刀挡在了我的面前。”

她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指着躺在病床上、通过视频出庭的张伟。

“法官大人!我女儿的行为,不是故意伤人!”

“她不是罪人!”

“她救了我两次!一次在我失忆时,用谎言救了我的精神。一次在我绝望时,用刀救了我的身体!”

“有罪的,是我!是那个毁了我一生的奸淫犯!”

她终于崩溃了,在法庭上,嚎啕大哭。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为我而哭。

最终,法庭采纳了她的证词和证据。

我因正当防卫过当,被判处有期徒刑一年,缓刑两年。

张伟,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我和妈妈一起走出了法院。

外面阳光灿烂,刺得我睁不开眼。

在法院门口的台阶上,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她张开双臂,将我拥入怀中。

那个拥抱,不再是失忆时的温柔,也不再是混乱时的依赖。

而是一种带着无尽疲惫和歉意的,真实的拥抱。

“对不起。”

她在我的耳边,轻轻地说了这三个字。

我等了十八年,幻想过无数次的三个字。

我靠在她单薄的肩膀上,眼泪再次决堤,这一次,却不再是因为痛苦。

10

妈妈接受了长期的心理治疗,我也在努力地学习,如何与一个正常的母亲相处。

我们之间,无法像正常的母女那样亲密无间。

她依然会时常做噩梦,半夜惊醒。

我看到她严肃的神情时,依然会下意识地感到害怕。

那些伤疤,刻在了我们两个人的骨头上,永远也不可能真正愈合。

那段虚假的幸福时光,像一道短暂却绚烂的流星,划破过我们黑暗的生命。

它让我们品尝过天堂的滋味,也让回归现实后的伤口,显得更加刺痛。

但它也像一粒种子,在我们之间种下了无法磨灭的联结。

一个寻常的傍晚,我们一起在厨房做饭。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进来,给她和我,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

她笨拙地切着菜,忽然,她停下来,轻声问我:“小孽,你想不想……吃糖醋排骨?”

我愣住了,那是她在张强找来之前,在厨房里做的那道菜。

我笑着,重重地点了点头。

“想。”

那天的糖醋排骨,她做得有些手忙脚乱,过程中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最后还有点烧焦。

我们俩对着那盘黑暗料理,却都笑了。

那是我们从法院出来后,她第一次真正地笑,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后来,糖醋排骨成了我们家餐桌上的一道保留菜。

她每一次做,都像是进行一场笨拙又神圣的仪式。

味道一次比一次好,仿佛在用这种方式,一点点修复着我们之间破碎的过往。

外婆偶尔会打电话来,电话那头总是长久的沉默,最后只化作一句叹息和一句“你们好好的”。

我们谁也没有再提过去,但我们都知道,有些东西正在悄悄改变。

我复读后考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学的是心理学。

很多人不理解,但我知道,我想救赎的,不仅仅是别人。

更是曾经那个绝望的自己,和那个同样被困在深渊里的妈妈。

我过去的人生,被那个男人毁掉了一半,又被我妈妈的恨意填满了另一半。

但现在,在那片废墟之上,我们正用尽全力,一砖一瓦地,重建着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小家。

窗外,晚霞温柔。

我们的人生,或许永远不会有真正的晴天。

但至少,我们学会了如何在连绵的阴雨里,为彼此撑起一把伞。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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