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工作忙碌,晚上六点员工准时下班,裴青还在审核最新方案。
晚上的宴会七点半开始,王秘书提前安排了司机来接。
窗子外面下了点小雨,裴青有些疲惫,放下手头的工作,定好了闹钟,径直走进了休息室。
裴青的睡眠质量很差,他再一次梦到了那些挥之不去地场景。
车祸,警笛,鲜血,大雨。
还有父母的遗体。
在那之后,十二岁的裴青和年仅三岁的妹妹相依为命。
裴氏是家族企业,裴正山是裴家唯一的儿子,其余皆是旁支。
裴正山掌权之前裴氏一直在走下坡路,他上任之后大刀阔斧的改革,动了顽固派的利益,早就引得旁支不满。
他的去世引起家族变动,各个门房争得血雨腥风。
小小的裴青把妹妹藏起来,跟来家里搬东西的亲戚们据理力争。
裴青记得不具体的细节,只记得大人的拳脚落在身上很疼。
家里被搬得空空如也,裴青蜷缩在地上,细白的胳膊上青紫一片,大腿上残留着血迹,肩膀止不住颤抖。
后来的裴青从地上爬起来,擦掉眼泪,挺直脊背。
从厨房里找到大米,给被藏起来熟睡的妹妹煮了粥。
再后来,裴青十五岁,裴欣六岁。
裴欣生了场大病,心脏需要动手术,裴青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是不够用。
那天大雨,他挨家挨户地去裴氏旁支借钱。
低声下气,极尽哀求。
“我可以给你钱,但是当初你父亲如此绝情,父债子偿,你要是能在门口跪上一晚上,我可以考虑救你妹妹……”
大雨倾盆,冰凉的雨珠淋透了裴青的全身,凉意从头顶直到脚心。
他就在大雨里这么跪着。
跪了整整一个晚上。
跪倒膝盖淤血发青,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十五岁的裴青在金钱面前把骨头弯了下来。
这场病后,裴欣要经常去医院检查,裴青请求学校保留学籍,一边兼职赚钱一边努力自学。
十八岁那年,江大的录取通知书发下来。
裴青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江大王牌,金融专业。
与之一同到来的是一份遗嘱。
是裴正山委托机构,留给十八岁的裴青的一封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
二十二岁,裴青大学毕业,携带遗嘱回归裴氏,培养势力暗自扎根。
二十六岁,裴青彻底掌握裴氏主权,成为了最大股东和执行总裁。
大雨一直下,噼里啪啦地砸了裴青整整二十六年。
青竹成长在风雨中,所有人只看到了它不可思议的挺拔和成长速度,却不知道这二十六年,裴青身上到底留下了多少伤口。
窗外雷鸣乍响。
睡眠浅薄的裴青从梦魇中惊醒。
晚上六点四十五。
裴青打开休息室的灯,拉开抽屉随手拿了个面包。
七点,裴青换上礼服,穿着整齐上车前往林家参加商业晚宴。
林家别墅位于郊区山上,车子在路上行驶,白色灯光在黑暗中劈出白昼,照出斜密的雨。
雨滴拍打窗玻璃发出沉闷的响声。
裴青长发垂落在肩头,头发半扎,单手支着头半阖着眼眸,深色的西装挺括。
风声呼啸,轮胎碾过路面上的积水带起一片泥泞。
“吱——”
司机猛踩刹车,双瞳骤然紧缩。
紧接着,两辆车子相撞,巨大的撞击声响起。裴青的胸腔被猛烈挤压,额头撞上某处,头上传来一片刺痛。
大雨,鲜血,残骸。
相似的场景扭曲重合,叫人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这场雨究竟来自现在,还是来自摧毁了他整个人生的十四年前。
时间似乎忽然变慢,裴青闭着眼睛,在剧烈的疼痛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如果十四年前,
没有发生那场车祸,
那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他是不是还可以像父母在世时那样撒娇,受伤了有爸爸妈妈的怀抱和安慰,不用在大雨里跪上一整个晚上。
他是不是还可以跟爸爸妈妈一起去购物,不用为了看病省吃俭用,连一个玩偶都没法送给裴欣当生日礼物。
他是不是可以和别人一样好好读书,在校园里肆意奔跑,结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而不是在烧烤摊打工,忍受老板的谩骂和挑刺。
如果没有车祸。
也许裴欣当时的病情根本不用拖那么久。
也许他也不用吃药,定时去看心理医生。
也许他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和一个阳光明媚的良人共度余生。
也许是裴欣在他跟前念叨了实在太久,提到阳光明媚踏实可靠,裴青第一个想起的竟是陆景洲。
其实他跟陆景洲没有外人说的那么针锋相对。
陆景洲聪明有能力,他其实很欣赏他。
裴欣说陆景洲很好,说不定也真是实话。
思绪漫无目的的四处发散,短短几分钟拉的像十几年那么长。
在这短暂的时间里,裴青为那个没有走过的人生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在生命的尽头,他希望欺骗自己其实人生是那样温暖走过。
最后,一切都坠落在黑暗之中。
裴青彻底失去了意识。
不远处一辆迈巴赫上,陆景洲正在跟林家人打着电话,说今晚时间空了下来,宴会给他留个位置。
司机打着车灯忽然发出一声惊呼。
“陆总,前面好像发生了车祸。”
“车祸?”
五分钟后,陆景洲拨打了急救电话和报警电话,然后从车上迅速下来。
这个车型有点眼熟,车牌号似乎也看起来不陌生。
贺迟那小子整天在他面前说不能被这车比下去。
这车的主人是
——裴青。
陆景洲的瞳孔骤然紧缩,立刻往前呼喊裴青的名字。
“裴青!”
“裴青你在里面吗?!裴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