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十年八月,北京的夏天还没完全过去,可紫禁城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 比菜市场赶集还热闹,就是没半点喜气,全是慌慌张张的味儿。
这会儿的小载淳,已经四岁多了,不再是只会哭和傻笑的小奶娃。他长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透着股机灵劲儿,已经能跟着嬷嬷们说些简单的话,还会拿着小木棍模仿大人写字,只是性子被宫里的焦虑氛围染得有点敏感,听见大点的声响就往嬷嬷怀里躲。这也难怪,自打他记事起,宫里就没安生过:南边的 “长毛”(清廷对太平天国军队的称呼)还在打仗,北边的洋人更是步步紧逼,连他父皇咸丰的眉头,就没真正舒展过。
这年夏天的局势,比之前任何时候都凶险。英法联军去年在天津大沽口吃了点亏,今年卷土重来,带着更多的军舰、更多的士兵,一路势如破竹,不仅拿下了天津,还直扑北京而来。七月底,联军已经打到了通州,离北京城就几十里地,城里的官员百姓都慌了,富人家忙着收拾金银细软逃难,穷人家只能烧香拜佛,盼着洋人能手下留情。
消息传到养心殿,咸丰彻底坐不住了。之前还硬撑着说要 “亲征”,可真等洋人兵临城下,他那点硬气早就跑没影了 —— 毕竟,道光爷当年就是被洋人打怕了,他可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让自己和宝贝儿子成为洋人的俘虏。
八月初七那天,咸丰召集军机大臣,拍着桌子说了句实在话:“朕不能坐以待毙,为了江山社稷,为了龙脉延续,朕决定前往热河避暑山庄暂避锋芒!” 这话听着冠冕堂皇,其实就是逃跑。可满朝文武没人敢反对,毕竟这会儿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与其让皇帝和皇子落在洋人手里,不如先跑为敬。
为了掩人耳目,咸丰还特意下旨,把逃跑说成是 “北狩”—— 意思是去北方打猎,既保住了帝王的面子,又能名正言顺地离开。可这 “打猎” 的排场,实在有点狼狈:宫里的人连夜收拾行李,金银珠宝、重要档案装了满满几十车,太监宫女们跑前跑后,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还得压低声音,生怕被外人听见。
小载淳被嬷嬷抱在怀里,看着宫里乱糟糟的样子,一脸懵懂地问:“嬷嬷,我们要去哪儿呀?父皇说要去打猎,有兔子吗?” 嬷嬷只能强颜欢笑:“皇子殿下,咱去北边的好地方,有好多兔子,还有山泉水,可好玩了。” 可她心里清楚,这一去,能不能平安回来,都是未知数。
八月初八清晨,天还没亮,咸丰就带着皇后慈安、懿妃(这会儿已经晋封懿贵妃了)、小载淳,还有几个亲近的大臣、太监宫女,悄悄地从紫禁城的后门溜了出去。没有隆重的仪仗,没有百姓的送行,只有几辆马车,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朝着热河的方向狂奔。
这一路可遭罪了。平时在宫里,咸丰是九五之尊,出门坐的是八抬大轿,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琼浆玉液。可现在,为了赶路,只能坐马车,一路颠簸得厉害,咸丰本来就身子弱,没几天就颠得头晕恶心,吃不下饭。小载淳更是受不了,一开始还觉得新鲜,扒着马车窗户看外面的风景,可没过多久,就被颠得哭闹不止,喊着要回宫,要吃嬷嬷做的奶糕。
懿贵妃心疼儿子,只能把他抱在怀里,一边轻轻拍着他的背,一边哼着小曲哄他,自己却累得腰酸背痛。她看着马车外荒凉的景色,心里又急又怕:洋人会不会追上来?这一路会不会遇到劫匪?热河那边真的安全吗?可她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强装镇定,毕竟她是皇子的母亲,不能乱了阵脚。
慈安皇后性子沉稳,虽然也担心,但还是尽力维持着秩序,给大家鼓劲:“大家再坚持坚持,到了热河就好了,陛下和皇子都在,咱们不能慌。” 她还主动把自己的干粮分给宫女太监,偶尔也会帮懿贵妃照看小载淳,俩位娘娘这会儿倒是放下了平时的隔阂,一门心思只想平安到达热河。
更让人糟心的是,一路上还不断传来坏消息。先是听说通州失守了,接着又听说洋人已经兵临北京城下,开始攻打东直门、朝阳门。咸丰坐在马车上,听着太监一次次带来的坏消息,脸色越来越难看,时不时地叹气,有时候还会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嘴里念叨着:“朕对不起列祖列宗,朕没守住江山啊!”
小载淳虽然听不懂父皇在说什么,但他能感觉到父皇的悲伤和焦虑,也能感觉到身边人的紧张,渐渐的,他也不哭闹了,只是紧紧地抱着懿贵妃的脖子,大眼睛里满是不安。有一次,马车路过一个小镇,镇上的百姓听说皇帝来了,都跑出来围观,小载淳看着那些衣衫褴褛、面带惊恐的百姓,忍不住问懿贵妃:“娘,他们怎么了?为什么看着好可怜?” 懿贵妃摸了摸他的头,眼圈泛红:“因为打仗了,等仗打完了,大家就都好了。” 可她自己也不知道,这仗什么时候才能打完。
就这样,一路颠沛流离,走了十几天,终于在八月二十三日抵达了热河避暑山庄。这座山庄本来是皇帝夏天避暑、处理政务的地方,风景优美,宫殿也还算气派。可这会儿,大家早就没心思欣赏风景了,只觉得能平安到达,就是天大的幸运。
咸丰住进了烟波致爽殿,刚安顿下来,就病倒了。连日的奔波、焦虑和惊吓,把他本就虚弱的身体彻底拖垮了。他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山景,心里五味杂陈:自己堂堂大清皇帝,居然被逼得逃离都城,躲在这偏远的山庄里,实在是奇耻大辱。可他又没办法,只能寄希望于前线的军队能顶住,寄希望于和洋人谈判能有转机。
小载淳倒是对这陌生的地方产生了点兴趣,在山庄里跑来跑去,看着山上的松树、湖边的荷花,暂时忘了之前的恐惧。只是他不知道,这座看似宁静的避暑山庄,将会成为他父皇生命的终点,也将会成为他人生中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 在这里,他将迎来父皇的驾崩,迎来一场惊心动魄的权力斗争,也将在不久之后,登上那把沉重的龙椅,成为大清的第十位皇帝。
热河的秋天来得早,八月底的风已经带着凉意。避暑山庄的宫殿里,灯火摇曳,映照着咸丰病弱的身影,映照着懿贵妃和慈安皇后担忧的脸庞,也映照着小载淳懵懂的眼神。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这座山庄的阴影里悄然酝酿,而年幼的载淳,还浑然不知自己即将被卷入这场风暴的中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