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十五年四月三十日,夜晚。
月光洒落,照得大地一片清亮。可应天府皇宫里却格外压抑,人人低头快步,大气不敢喘一口。
东宫更是气氛紧张。
“太医!太医在哪!”一个威严洪亮的声音响起,“咱的大孙怎么还不好?你们要是治不好,就都别活了!”
几个头发花白的太医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擦着汗进屋诊治。
房内,八岁的朱雄英躺在软榻上,脸色苍白,脸上带着红点。
“大孙乖,喝药了,”一位头发斑白、面容慈祥的妇人轻声哄着,“奶奶加了蜂蜜,不苦的。等你好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奶奶再也不藏起来了。”
“喝完药,奶奶给你讲你爷爷的故事……”
说话的是马秀英马皇后。她一生随朱元璋南征北战,什么场面都见过。如今,她最疼爱的长孙朱雄英生了重病,她不顾传染风险,亲自照顾,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
朱雄英是前天骑马时摔下来的,之后就病倒了,还染上了天花。这病在当时几乎等于绝症。
屋里没几个人,除了马皇后,只有两个侍女守在一旁。
太医轻手轻脚走进屋里,刚要开口说话——
“唔……”床上躺着的人动了动,眼皮像有千斤重,慢慢掀开一条缝。
“大孙!大孙你醒啦!”马皇后赶忙放下药碗,凑到朱雄英枕边,声音放得软软的。
“好累啊……”床上的孩子低低说了一声,眼睛总算全睁开了。
“大孙,哪儿不舒服?快跟奶奶说——太医!太医快过来!”
马皇后一转头就朝身后喊。
可床上的朱雄英说完那句,眼皮一合,又昏睡过去。
这一睡,他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把属于这孩子的短短记忆都经历了一遍。
有些事记得特别清楚,到现在还能想得起来。
因为记忆本就不多,他很快就全接收了。
更奇怪的是,这些记忆一遍遍重演,越来越清楚,像被困在循环里,走不出去。
“大孙!大孙!”马皇后察觉他不对劲,急得连声唤。
太医连滚带爬扑到床边,手指赶紧搭上朱雄英的手腕。
“老天保佑!殿下好转了!太孙脉象越来越稳,呼吸也更有力,身子正飞快恢复!”
太医发现这变化,心头大喜——这条命总算保住了!
“真的吗?”马皇后眼中露出惊喜。
“千真万确,娘娘。太孙不仅恢复得快,这脉象……简直像个成年男子那样强健有力。”
“这回太孙真是因祸得福,往后身子只会更壮实,不容易生病了。恭喜娘娘!”
“好、好……”马皇后听着,眼泪涌了出来,慈爱地望着孙子,紧绷的心神一下子松了。
可这一松,她眼前发黑,人就软软倒了下去。
她身子本来就不算好,这几天衣不解带照顾孙子,全凭一股劲撑着。
现在孙子好转,她撑不住了。
“娘娘!娘娘!”周围的人都惊叫起来。
太医眼前一黑——这简直是要命啊!太孙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还没喘口气,皇后又倒下了。
这不是折腾人吗?
这些人的岁数都不小了,再这么折腾下去,心脏实在吃不消啊!
幸好没什么大事,就是太累了,加上情绪突然受到冲击,这才晕了过去。只要好好休养,不会有大碍的。
消息一出来,外面等着的人立刻知道了。
“好,好啊,哈哈哈!”朱元璋一听,方阔的脸上顿时笑开了花,浓密的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
“不过还得仔细诊治,还有咱妹子,也要好生照看,明白吗?”
“遵命,陛下!”太医赶紧应下。
旁边等着的人里,有个身材微胖、面容温和却掩不住焦急神色的,这时候也露出了笑容。
原本从东宫蔓延开来的沉重压抑气氛,一下子全散了。
所有人都感觉到,仿佛压在头顶的那座大山,消失了……
“我真的来到大明了?还成了最稳最正的皇太孙?”
已经醒过来的朱雄英,呆呆看着眼前绣着金龙的金黄色棉被,还有精雕细琢的盘龙柱……
以前,他不过是个刚毕业没多久的普通打工人。
大学时沉迷看小说,挂科太多,勉强毕业之后,找的工作也不怎么样。
家里条件虽不算富裕,但吃喝从来不愁,甚至大学四年还让他胖了三十斤。
毕业后每天为了那点工资累死累活,刚发工资想撸个串、喝点啤酒放松一下,
没想到几瓶酒下肚,一觉醒来,竟成了大明的第一任皇太孙!
也不知道他走了之后,家里人该怎么办……
但现在怕是回不去了。经过和脑海中记忆的不断融合,
他已经慢慢接受了朱雄英的一切,对一些人也有了感情,
虽不如原来的朱雄英那样深刻,但也不像对陌生人那样无动于衷——他已经成了大明的皇太孙。
他现在的爷爷,是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得国最正,
还立下皇明祖训,坚持立嫡立长。当了皇帝之后,仍带着老农思想,
对百姓,可以说是历史上最好的皇帝;对官员,却可以说是最严厉的,
而对自己的儿子,尤其是亲生的,那是好得没话说。
在他眼里,恐怕只有朱标才算是真正的亲儿子,是他朱重八的骨肉。
其他的儿子,虽然也算疼爱,可跟老大一比,差得远了。
他的父亲朱标,可以说是历史上地位最稳、权力最大的太子。
从小朱元璋就对他寄予厚望,请来最好的老师教导。
朱元璋当吴王时,朱标是吴王世子;朱元璋做了皇帝,他自然就成了太子。
而且,给朱标配的东宫班底,几乎占了整个朝廷大半的力量。
毫不夸张地说,朱元璋身边活着的开国重臣,全都为朱标效力。李善长是太子少师,徐达是太子少傅,常遇春是太子少保,冯胜任右詹事。
邓愈、汤和兼谕德,刘基、章溢任赞善大夫。
此外,康茂才、张兴祖、蓝玉、傅友德也都听命于他。这一切全是朱元璋的安排,可见朱标的班底有多雄厚。
朝廷事务,朱元璋甚至明说:一切由朱标决定,之后再上报就行。
朱元璋能做到这一步,一方面是疼爱朱标,更重要的,是朱标让人放心。
太子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前无古人。要知道,从古到今,
太子这个位置虽然尊贵,却也是最高危的职业之一。
身为皇位继承人,自然成了众人眼红的对象,被其他皇子虎视眈眈。
历史上能顺利继位的太子,实在不多。
不管是因为争位失败,还是被权力冲昏头脑,
太子既要谨言慎行,又要时刻防备兄弟叔侄。
而朱标在这些方面做得无可挑剔。
臣子敬重他,兄弟推崇他,父亲朱元璋更是巴不得这位温和儒雅的太子,能更果断强势一些,
这样反而更显出朱标的不凡地位。
至于朱雄英的母亲,虽然已在洪武十一年去世,
但她留下的人脉可不简单——她本是开国名将常遇春的嫡女。
后来北征大漠、差点活捉北元皇帝的蓝玉,是她的亲舅舅。
如今的朱雄英,简直是天胡开局。只要不半路出事,将来的天下必定是他的。
什么朱允炆、朱棣,什么土木堡、野猪皮……
啊,这些都还远。但不管怎样,这些人统统都得靠边站。
想想看,这么大一个国家,甚至将来,凭着自己对世界的了解,说不定还能拥有更庞大、更广阔的疆土。
现在这天下几乎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什么都是他的。
没有内阁,没有首辅大臣,也没有文官越权干涉。
只有武将们势力大,有些跋扈。但这些权势显赫的武将勋贵,却是他背后最强的人脉。
可以说,如今皇权集中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就算他将来继位,也根本不用担心任何问题。
想到这里,朱雄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他越想越出神,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傻乎乎的。
连外面有人轻手轻脚地走近,他都没察觉。
突然——
“哈哈哈!”一阵爽朗的笑声在他卧房里响起。
“咱的大孙醒啦!想到啥好事了,这么乐呵,在这儿傻笑呢?”
朱雄英闻声转头,看见一身正式装束的朱元璋出现在眼前。
此时的朱元璋面容方正,目光坚定,走起路来龙行虎步,满是威严霸气。
果然,记忆里熟悉的爷爷,根本不是什么鞋拔子脸。不然的话,当年一个当小兵、甚至当过和尚来投军的人,怎么可能赢得马皇后的芳心?
马皇后就算不是倾国倾城,也绝对称得上是个**,还是大军统帅的义女。她怎么可能想不开,看上个不像样的家伙?
这时候的朱元璋,越走近朱雄英,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就越表现得像个小孩似的。
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嘿嘿笑着走到朱雄英身边:
“大孙,来跟爷爷说说,想啥美事儿呢?”
“啊?爷爷!嘿嘿!”朱雄英也笑了。他继承了原主的一切,感情自然真切,不会露出破绽。
“哈哈哈!”朱元璋又是一阵大笑。
“没什么,就是想着病好了就能出去玩了。”
说着,朱雄英自己坐起身来。旁边的朱元璋见状,赶紧伸手去扶。
“没事的,我可以。对了爷爷,奶奶怎么样了?我记得奶奶好像昏倒了。”这是他迷迷糊糊中的印象,好像有人晕倒了。
而且印象里,马皇后这些年身体似乎也不太好……
“唉,**啊,现在还睡着呢。”老朱抱着自己的大孙子,叹了口气说道。
老朱和马皇后之间的感情没得说,那是一起患难与共走过来的。
特别是像朱元璋这样看重家庭的人,就算当了皇帝,他朱重八的妻子也只有马秀英一个,妹妹也只有一个,儿子只有朱标,孙子也只有朱雄英。
想到这些,朱元璋眼中掠过一丝忧虑。
“那我待会儿去看奶奶!”朱雄英用稚嫩的声音说道。
“哎哟,咱大孙子真孝顺!”朱雄英一句话就让朱元璋眉开眼笑,他那长满厚茧的大手轻轻摸着朱雄英的头。
“不过你身子还没全好,等好了我们再去看她,好不好?”朱元璋婉拒道。
“爷爷,我已经没事啦!”朱雄英说着,挣扎着站起来,“爷爷你看!”
他直接跳下床,想打一套以前学过的拳法给朱元璋看。
他背后有武将支持,自然学过些拳脚,只是不算精通,动作看起来还像小孩玩闹。
“哎哟大孙,刚好起来,别乱动啊!先穿鞋,穿鞋!”老朱脸色一变,赶紧拦住他,
弯下腰拿起朱雄英的鞋,亲自帮他穿。
这待遇,怕是连朱标都没有——毕竟朱标已经大了,朱元璋对他一向严厉。
所以这在大明朝,也是独一份的恩宠。
朱雄英记忆里也有这样的画面,就心安理得地让这位在外头一皱眉就能吓死人的皇帝爷爷,弯腰给自己穿鞋、伺候自己。
穿好鞋,朱元璋笑呵呵地看着朱雄英打拳。
“嗯?”随着朱雄英嘿哈出拳,不只朱元璋,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爷爷,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朱雄英没打完就停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