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当年我为了给萧恒凑盘缠进京赶考,不仅卖了祖宅,还去做了三年绣娘,熬瞎了一只眼。
七年后,他高中状元,骑着高头大马,牵着尚书府千金的手荣归故里。
而我正因为肺痨晚期,咳着血被邻居大娘用板车拉着去看大夫。
萧恒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只灰白的眼珠,满眼嫌恶。
“许久不见,你怎么把自己作践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帕子上的血,慌乱地把手往打着补丁的袖子里缩了缩。
“没什么,贪财做了太多针线活,遭报应了。”
萧恒冷笑一声,随手扔下一锭银子。
“既是为了钱,那正好,我大婚缺个喜婆,你来给我夫人铺床吧。”
我垂下眼帘,忍着喉头的腥甜,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大人,民妇命薄,怕冲撞了您的喜气。”
说完,我示意大娘赶紧拉车走,毕竟那口早就备好的薄棺材,还等着我去躺。
回到那间四面漏风的破屋,我蜷在硬邦邦的床板上,肺里像是烧着一团火,咳得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隔壁的王大娘一边给我扇着药罐,一边抹着泪,嘴里翻来覆去地骂着萧恒的名字,说他狼心狗肺。
我抬起手,虚虚地盖在失去光感的右眼上,一阵恍惚。
七年前那盏摇摇欲坠的油灯,仿佛还在眼前。
就是在那豆大的火光下,我熬干了灯油,也熬瞎了这只眼睛。
也正是在那样的灯光下,我把卖掉祖宅换来的厚厚一叠银票,亲手塞进了他母亲的手里。
“伯母,这些钱您收好,足够萧恒进京赶考的一切用度。您让他只管安心,家里都由我来操持。”
她当时攥着银票,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我们家萧恒,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的恩情。”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叩门声,将我的思绪狠狠拽回。
我挣扎着想要坐起来,那扇破旧的木门却“吱呀”一声,被毫不客气地从外面推开了。
来人一身华贵的绫罗绸缎,头上的金钗在昏暗的屋里闪着刺眼的光,与这间摇摇欲坠的破屋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是萧恒的母亲。
她站在门口,抬手捏住了鼻子,仿佛屋里的空气都是脏的。
“许舒画,你今天瞧见我家恒儿了?”
她一开口,没有半句嘘寒问暖,字字句句都像是淬了毒的审问。
我压着喉咙里的痒意,咳了两声,轻轻点了点头。
她发出一声冷笑,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来回地刮。
“我家恒儿如今是新科状元,马上就要迎娶尚书府的千金小姐。你一个瞎了眼的病痨鬼,就别再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痴心妄想了。”
痴心妄想?
我所想的,不过是在自己死前,能再多看他一眼。
见我沉默不语,她脸上的轻蔑更深了。她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决定揭开一个她独自得意了七年的秘密。
“你是不是还在想,为什么今天恒儿会那般对你?”
她往前凑近了一步,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却都像针,狠狠扎进我的心口。
“我告诉他,你当年拿着我给你的银子,跟一个从南洋来的富商跑了。”
“所以,他恨你,恨到了骨子里。”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这七年的苦苦支撑,七年的自我牺牲,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场龌龊不堪的背叛。
我为了让他能安心读书,不必分心,熬瞎了的右眼。
我为了省下每一文钱给他寄去,硬生生把自己的身体拖垮,成了药石罔效的绝症。
我所做的一切,我所承受的一切,到头来,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心口最深处的地方,疼到极致,反而麻木了。
我毫无知觉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我的痛苦而显得无比快意的脸。
她对我的反应很满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钱袋,随手丢在地上。钱袋撞在泥地上,发出几声沉闷又屈辱的响声。
“拿着吧,就当是我赏你的。以后别再出现在我们面前,真是晦气。”
我没有去看地上的钱袋。
我的视线越过她华丽的衣衫,望向门外那片无尽的暗色。
“我曾答应过萧伯父,会替他照顾好萧恒一生一世。”
“如今他前程似锦,再无后顾之忧。我对伯父的承诺,也算是完成了。”
萧母的脸色瞬间变了。
她大概完全没有料到,我这样一个马上就要死的人,竟然还敢提起早已过世的萧伯父来压她。
她重重地“哼”了一声,厌恶地拂袖而去。
门被她用力甩上,震得屋顶的尘土簌簌落下。
我再也撑不住,整个人伏在床沿,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心都咳出来。
我不是想攀附权贵。
我真的……真的只是想在闭眼之前,再多看他一眼而已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