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滚动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苏洛洛的心跳，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知道，这个问题，她躲不过去。
她的重生，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唯一的倚仗。一旦暴露，她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当成妖物，挫骨扬灰。
绝对不能说。
一个字都不能。
她的脑中飞速旋转，每一个念头都像是一根被绷紧的弦。
“回王爷。”
苏洛洛强迫自己抬起头，直视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锐利得惊人的眼睛。
“臣女离开宫殿时，在宫门口避让仪仗，曾无意间听到两位年迈的公公闲聊。”
她的声音很稳，稳到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其中一位说，天色将阴，太后娘娘的老毛病怕是又要犯了，得提前备好艾草热敷的护膝。”
这个借口，是她在一瞬间能想到的，最天衣无缝的理由。
合情，合理。
既解释了她为何知晓，又不会牵扯出任何不该牵扯的人。
车厢内，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萧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那目光没有温度，像是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探究其内部的构造是否精密。
苏洛洛垂在身侧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她不知道他信了没有。
或许信了，或许没有。
但她知道，他不会再问了。
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个勉强说得过去的解释，就足够他暂时将疑虑压下。
果然，马车一路无话，直到驶入摄政王府。
萧绝率先下车，自始至终，没有再看她一眼。
苏洛洛独自坐在车厢里，直到马车停稳在二门，她才仿佛脱力一般，靠在了软垫上。
冷汗，早已浸透了她的后背。
与虎谋皮，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跳舞。
回到自己的院子，苏洛洛屏退了所有人。
她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中那个发髻上插着凤血玉簪的自己。
簪子已经被她取下，安安静静地躺在锦盒里。那抹红色，在烛光下依旧妖异得惊人。
是荣宠，也是枷锁。
更是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刀。
太后的认可，让她成了所有贵女的眼中钉，也让她在萧绝面前，再无退路。
她必须尽快证明自己的价值。
不是一个只会在后宅争宠的女人，而是一个，能为他带来实际利益的助力。
她的目光落在窗外。
夜色深沉，天空中挂着几颗疏星。
天气，很好。
苏洛洛的记忆，却穿透了这片平静的夜色，回到了上一世的同一时间。
就是这场宫宴之后。
三天。
仅仅三天后，一场毫无征兆的冰雹，席卷了整个京城以及京郊。
那场冰雹来得又急又猛，鸡蛋大小的冰块从天而降，砸毁了无数房屋，更将京郊所有露天的菜地，砸得一片狼藉。
一夜之间，京中菜价飞涨。
一棵最普通的白菜，被炒到了二两银子。
寻常百姓根本吃不起菜，怨声载道，民怨沸腾。
朝廷为了平抑物价，焦头烂额。
而她，苏洛洛，当时被囚禁在小小的院落里，只能听着外面传来的消息，跟着王府众人一同啃着腌菜。
现在，不一样了。
这个即将到来的天灾，对别人是灭顶之灾，对她而言，却是泼天的富贵，是她站稳脚跟的绝佳机会！
苏洛洛的心，重新剧烈地跳动起来。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她不能直接告诉萧绝，三天后会有冰雹。
他只会把她当成疯子。
她必须找到一个合理的，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第二天一早，苏洛洛便找到了王府的总管，福伯。
“福伯，我想动用我嫁妆里的一笔钱，做些小生意。”苏洛洛开门见山。
福伯是王府的老人，对苏洛洛还算客气：“不知苏小姐想做什么生意？”
“我想大量采购京城内外的蔬菜，尤其是白菜、萝卜这些易于储存的。”
苏洛洛的语气很平静。
福伯脸上的表情却凝固了。
“采购蔬菜？”他怀疑自己听错了，“苏小姐，这……眼下风调雨顺，菜价平稳，大量采购，怕是……”
怕是要亏得血本无归。
“我自有我的道理。”苏洛洛没有过多解释，“这笔钱，出自我的嫁妆，大概需要五万两白银。还请福伯行个方便。”
五万两！
福伯倒抽一口冷气。
这已经不是小打小闹了，五万两白银，几乎可以买下半个京城的蔬菜。
这位苏小姐，是疯了吗？
“苏小姐，此事体大，老奴做不了主。”福伯的腰弯得更低了，“此事，必须上报王爷。”
“好。”
苏洛洛等的，就是这句话。
她知道，这件事，必须由萧绝点头。
很快，她就被“请”到了萧绝的书房。
男人依旧是一身玄色常服，坐在宽大的书案后，手里拿着一卷书，神情淡漠。
仿佛她这个大活人，和书房里的桌椅板凳，并无区别。
“福伯说，你要花五万两，买光京城的蔬菜？”
他没有抬头，声音平直，听不出喜怒。
“是。”苏洛洛站在书案前，不卑不亢。
萧绝终于放下了书卷，抬眼看她。
那双眼睛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白的探究。
“理由。”
他吐出两个字。
“臣女在江南长大，家中经商。商贾之家，有个习惯，每逢季节交替，或是天气有变之前，都会大量囤积物资，以备不时之需。”
这是她早就想好的说辞。
“这是一种预判，也是一场赌博。”
萧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
苏洛洛知道，这种理由，骗不过他。
她深吸一口气，抛出了自己真正的筹码。
“王爷，这笔钱，是我的嫁妆。就算我判断失误，亏了，损失也由我一人承担，与王府无干。”
“但，”她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蛊惑，“万一，我是说万一，京中的物价，真的发生了变动呢？”
“王府手中握有全城最大的一批物资，意味着什么，王爷比我更清楚。”
“进，可以出手稳定物价，为王爷在百姓中博取贤名，解朝廷之忧。”
“退，可以保证王府上下自给自足，在这场变动中，毫发无损。”
苏洛洛的目光灼灼，直视着他。
“这是一场稳赚不赔的赌博。输了，王爷没有任何损失。赢了，王爷得到的，将是民心。”
书房里，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传来的几声鸟鸣。
萧绝看着她。
看着这个与他印象中截然不同的女人。
她不再是那个只会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眼中只有卑微爱慕的苏家嫡女。
她的身上，有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
那是自信，是笃定，是运筹帷幄的从容。
像是在月下，她侃侃而谈，剖析朝局利弊。
又像是在宫宴上，她面对太后的赏赐，应对得体，不骄不躁。
这个女人，到底藏着多少他不知道的面孔？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苏洛洛以为他要拒绝。
久到她捏着裙衫的手，又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终于，男人低沉的嗓音，在书房中响起。
“就按她说的办。”
他的目光从她自信满满的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她清亮而坚定的眼眸深处。
“我倒要看看，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