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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在这座生活了十八年的房子里飘荡,曾经的家人已经开始新的生活。
客厅里传来声响。
我飘过去,看见爸爸正拿着一份视力检查表贴在墙上。
“来,念念,试试能看到第几行。”他的语气里带着期待和鼓励。
妈妈站在一旁,紧张地握着双手。
念念走上前,清晰地念出了最小那行符号。
“太好了!”
妈妈一把抱住她,声音哽咽,“看得清就好,看得清就好……”
爸爸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念念的背。
我愣在原地。
想起去年学校体检后,我拿着视力5.3的报告单,开心地递给爸爸看。
他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说:“保护好眼睛,别总盯着手机。”
那时我以为他只是不擅长表扬。
可面对恢复健全的念念,他却像变了个人一样。
晚饭后,妈妈拿出一本崭新的相册。
“念念,我们来把以前的照片整理一下,以后好把新的放进去。”
妈妈的声音带着一种重新开始的轻快。
我凑过去看。
那本厚厚的家庭相册里,所有有我的照片,都被抽走了。
那些空缺的位置,像一个个无声的窟窿,嘲笑着我十八年的人生。
爸爸在一旁整理书架,他把我所有的课本、课外书,甚至获奖的作文本,都摞在一起,准备当作废纸卖掉。
没有一丝犹豫。
我的奖状还贴在书房墙上,他伸手,一把就将它们撕了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脚边的纸箱。
动作熟练得,像在清理一件蒙尘的旧物。
除了奖状,还有我幼儿园第一次学习画画的作业。
那张画上,我用稚嫩的笔触画了我们一家三口。
当时爸爸还夸我画得好,特意买了画框裱起来。
现在,它被随手丢进了废纸箱。
所有证明我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毫不留恋地清理。
除了书房那个常年上锁的抽屉,从始至终并都未被打开。
我就站在爸爸身边,看着他。
他没有丝毫察觉。
一本我从未见过的旧相册从最高处掉了下来。
里面是两个婴儿的照片,穿着一样的衣服,照片下用钢笔写着小小的字。
一张下面写着:“珠珠百天”。
另一张写着:“佩佩百天”。
我愣愣地看着。
珠珠?佩佩?
这两个陌生的名字,莫名的刺了我一下。
爸爸走过来,面无表情地捡起相册,看也没看就扔进了废纸箱。
“一些没用的老照片。”他淡淡地说,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妈妈去准备念念的睡前牛奶。
她打开橱柜最上层,取出那个熟悉的白色药瓶——
我吃了整整八年的“进口心脏病药”。
“这药还要继续吃吗?”爸爸走进来问道。
“医生说再巩固一段时间。”
妈妈熟练地倒出两粒药片,碾碎后混入牛奶,“对眼睛恢复有好处。”
我愣在原地。
对眼睛恢复有好处?
妈妈端着牛奶离开时,瓶身上一张卷边的标签纸飘落在地。
我下意识地凑近,看清了上面被掩盖的原始药名——
角膜修复剂。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用于维持角膜活性,避免组织坏死。
真相的重量几乎将我压碎。
所以这八年来,我每天按时服用的,根本不是维系我生命的药物。
